楚寧不動聲色，悄然催動體內真氣，絲絲真意順著指尖流入那枚鈴鐺。
下一瞬，他清晰地感知到一縷極其細微的共鳴自鈴身浮現，與他體內那枚混元神令，竟隱隱產生了短暫共振。
那種波動微弱至極，稍縱即逝，卻清晰無比，如同雷霆於寂夜中悄然劈開天幕。
楚寧心頭驟然一震，暗濤翻湧。
這鈴鐺的材質……與混元神令，確實源出同脈。
“更重要的是，”李敬安的聲音如閒談般響起，卻落入楚寧耳中沉如驚雷，“此鈴，可護神魂。”
“若有人以神識窺探，或施展攝魂秘術，它能自動生出防禦，庇護識海。”
楚寧聞言，瞳孔微縮，心中再起波瀾。
守護神魂的寶物，可遇不可求。尤其對他這等尚未登臨高位的修者而言，一旦遭遇精神係術法，往往極難防範。
這樣的法器，即使在五品之中，也屬極珍重之物。
“今日，就送你了。”李敬安輕描淡寫地一擺手，語氣隨意得仿佛贈出的是一塊粗陶杯。
楚寧低頭看著掌中的虛靈鈴，心頭卻並未因此輕鬆半分。
如此重器，說送就送……他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他不動聲色地思索著：
“這虛靈鈴，可掩蓋氣機，李敬安多半依靠它隱藏真實修為。如今他將之送出，自己豈不暴露？還是說，他根本不在意是否暴露……抑或，他從一開始，就不靠此物掩飾實力？”
思緒轉動間，楚寧還是將鈴鐺收好，抬頭笑道：“老李，那我可真不客氣了。”
“你小子，倒是灑脫。”李敬安輕笑，眸中掠過一抹莫名光芒。
楚寧將虛靈鈴握於掌中，閉目凝神，再度調動真氣，嘗試深入感應其中奧秘。
霎時，一股幽深的力量從鈴身緩緩蕩出，仿佛一層薄霧籠罩了他的周身，連氣息都被模糊淡化。他隻覺自身似融入虛空，與天地萬象隱隱呼應，身心輕盈，幾近無形。
“果然不凡……”楚寧暗自稱奇。
但也就在此刻，他猛然察覺到了一點異常。
——此刻虛靈鈴已歸他所有，李敬安應當已無掩體庇護，按理說，他的氣息應該在此時顯露。
然而……
他卻依舊感知不到李敬安的任何修為波動。
不止是感知不到修為，甚至連最基礎的“氣場起伏”都完全為零，仿佛他立於此處，僅僅是個空殼。
楚寧心頭一緊，猛地睜眼，直直看向對方，眼神中滿是疑惑與警覺。
李敬安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嘴角微揚，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怎麼了？小子，這般盯著我，是發現什麼不對了？”
楚寧眉頭緊鎖，沉聲問道：
“你將虛靈鈴給了我，那你現在……靠什麼掩飾修為？”
這一問出口，空氣頓時靜了一瞬。
李敬安眼神依舊淡淡，似笑非笑地看了楚寧一眼，緩緩道：
“誰告訴你，我需要用它來掩飾？”
李敬安朗聲一笑，神色間透出幾分掩不住的得意。他沒有立刻作答，而是緩緩抬起右手，五指握緊，仿佛在感受體內某種新生的力量。
“其實……早在你踏入營中時，我就察覺到《混元煉氣法》的一絲共鳴。”他說道，語氣沉穩。
楚寧微怔，目光微動。
“《混元煉氣法》看似粗淺，實則以‘神識通感’為骨、‘天地歸元’為髓。若修煉至歸元境以上，便能在特定頻率下，與他人產生功法共鳴。”
李敬安語氣平淡，話語卻如重錘砸在楚寧心頭。
“那一刻，我體內停滯多年的罡氣竟隨之輕震，仿佛鬆動了一道死結。”他似乎仍沉浸在突破的餘韻中，眼神變得格外深邃，“但真正撬動我桎梏的，並非共鳴本身——而是你那一擊雷勁。”
“雷勁？”
楚寧眉頭微挑，隨即回憶起先前那次交手，他曾以雷勁強行試探李敬安氣機。
“你的雷勁並非尋常武道內力。”李敬安看著他，語氣透著幾分欣賞與凝重，“它不僅霸道剛猛，更蘊藏震蕩之力，那股‘破境之雷’正好擊穿了我多年來累積的隱患，使我罡氣徹底貫通。”
他說著，緩緩張開五指。
一股厚重凝練、又收斂至極的氣勢自他體內緩緩溢出，如山嶽初顯、不動如磐。
天地元氣在他周身悄然流轉，若隱若現，卻壓得楚寧下意識繃緊了肩背。
“原本，我卡在六品高等已有三年，雖近瓶頸，卻無力寸進。但你那雷勁一擊，助我突破桎梏。”
李敬安緩緩道：“如今，我已正式踏入五品聖境。”
話音落下，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眼神中卻多了一抹複雜與沉沉壓力。
“而一旦達到五品……我也必須儘快返回一品閣了。”
楚寧神色一震：“必須？不是自願？”
李敬安微微頷首，神情肅然，緩緩解釋道：
“五品之上，氣海與識海已然合一，蛻變成更深邃無垠的‘魂海’，修行也由煉氣煉體，轉為專注神魂之道，凝煉出屬於自己的‘魂印’。”
他頓了頓，話音沉穩，“也正因神魂之力能牽動天地氣場，五品以上之人一旦長久滯留塵世，便可能擾亂四時氣脈，輕則季節失序，重則地動山搖、災厄驟生。”
說到此處，他眸中閃過一絲微光：
“所以自千年前起，各大王朝與一品閣訂下盟約，凡修行至此者，必須入一品閣修煉、登記，受約束，不得隨意行走人間。如此，才可鎮諸地之運，護凡塵之安。”
楚寧聽罷，緩緩點頭，若有所思：
“難怪世間再無五品以上強者顯露身影。”
李敬安背負雙手，靜靜注視著楚寧：
“非隱，而是不能留。”
楚寧眯了眯眼，心中已然通透，隨即試探問道：
“也就是說，像您這樣的強者，已經能以魂印遮蔽氣息，不借虛靈鈴，我也再感應不到半絲神魂之力？”
李敬安淡淡一笑，笑意中是深不可測：
“你說得不錯。這天地之間，能窺我蹤者，屈指可數。”
“正是如此。”李敬安淡笑，“這，便是五品與凡塵的分界。”
楚寧沉默了。
良久，他忽然道：“你能突破……確實與我那一擊有關。”
李敬安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我不否認。那一擊雷勁，破我沉結多年死局——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他語氣坦然，無避諱，也無多餘的感慨，隻是陳述事實。
楚寧聽罷，神色卻未有喜意，反而靜靜望著他，目光微凝。
他忽然意識到，即便自己已斬王厲於亂林之中，也終究還站在這片世界的下層。
在真正強者的世界裡，他還隻是剛踏進門檻的新人。
“看來，我得儘快邁入九品。”
他低聲喃喃，拳頭在袖中微微收緊。
李敬安卻淡然一笑，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絲沉穩與提醒：
“彆急。”
“真正的修行，從不靠狂奔。”
“靠的，是一場一場生死之間的……頓悟。”
楚寧聽得默然。
然而這片刻的沉靜很快被打破，李敬安收斂了笑意，神色陡然凝重：
“王厲已死，王家不會善罷甘休。”
“他們肯定會全力追查凶手，虛靈鈴能屏蔽氣息，暫時能護你一程。”
楚寧心頭一震，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煉血堂抽取活人氣血，手段殘忍至極，王家竟然敢與他們勾結？
李敬安緩緩道：“王家老祖王林，據說已經活了近兩百年，早該坐化，但他憑借特殊的秘術，一次次延續壽命。若非到了油儘燈枯之境，他不會如此瘋狂。”
“他的壽命，已不足一年。”
楚寧深吸一口氣，鄭重地拱手道：“多謝。”
李敬安擺擺手，輕笑道：“謝就不必了，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楚寧點了點頭，抱緊懷裡的小白狐，轉身緩步離去。
夜色沉沉，星光點點，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巷之中。
李敬安佇立原地，目光深沉，望著楚寧漸行漸遠的背影，神情複雜，輕聲低語：
“閣主，當年你讓我將《混元煉氣法》傳給他，隻道是權宜之計，沒想到……他竟真走到了歸元境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