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衍宗。
淩嶽仙尊的仙宮位於龍脊峰頂,宮殿名“無極”,由萬年玄冰砌成,平日人跡罕至,連宗門裡的仙鶴都繞著飛,因為不管大能還是靈禽都抵禦不了這無孔不入的極寒。
今日五大峰主卻破天荒地頂著嚴寒來了龍脊峰。
師姐弟五人都是老宗主虛極道君的親傳弟子,今日來這裡是自告奮勇來為師弟護法移魂。
三個月前,混沌域封印鬆動,淩嶽仙尊去了一趟北溟,抽了三根肋骨鎮陣,回來後要在峰巔的寒潭中蘊養,直至骨頭重新長全。
為此已經退隱的偃師宗老宗主親自出山,為他做了一具傀儡軀殼,在養傷期間供神魂暫存。
五個三界排名前二十的大能站在大殿門口,搓手跺腳、哆哆嗦嗦,全無平日的仙風道骨。
「小師弟這宮殿也忒冷了……」
「冷還罷了,裡麵的燈能不能換換,人一走進去就變灰白的,還沒有影子,每次進去都會發怵,住久了不會生出心魔麼?」
「先得有心才能生心魔吧……」
「小師弟就是不喜歡顏色雜吵眼睛,才定做了這些無色無影燈,燈罩可都是西極溟海深處挖出來的霧晶……」
「嘩!那得花多少靈石!」
雖然這裡離無極殿還有好幾十丈,但他們還是謹慎地用了秘音——小師弟的修為已經到了他們無法估量的高度,萬一叫他聽見自己說閒話就不好了。
小師弟雖然待他們溫和有禮,但他們見了他總是莫名有些發怵。
大約是修為太高,自然散發威壓。
……
傅停雲麵無表情地躺在價值連城的玄冰床上,聽著師姐師兄們廢話連篇。
他們用了秘音,聲音壓得特彆低,自以為秘而不宣,殊不知他被迫聽得一清二楚。
在他眼裡人分兩類,一類可以殺,一類不宜殺,第二類名單上總共有六人,除了第二類之外都是第一類。
這五人都屬於第二類。
很吵,但不宜殺之。
五人一邊用秘音說著悄悄話,一邊進了無極殿。
二師兄一向是他們中間最多愁善感的一個,他上前小心翼翼地執起師弟的手,摩挲著,眼中含淚:“小師弟,你怎麼受傷了也不告訴師兄師姐,一想到你獨自躺在這冷冰冰的無極殿裡……”
話音未落,旁邊傳來一道淡漠的聲音,涼入心扉,在場諸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
“那是傀儡。”
“哈,哈,”二師兄尬笑了兩聲,放下傀儡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師兄老了,眼神越發不好了。”
轉頭就給同伴傳秘音:「我就說呢,今日的小師弟,怎麼看著活泛點了。」
其他人紛紛讚同。
「你彆說,還真彆說。」
「也難怪二師兄會認錯,要我猜我也猜那個是真人……」
“啊呀!差點把正事忘了,”大師姐道,“哎哎哎大家站好位,不要亂……不對老五,你怎麼又青龍白虎不分了,應該站那邊……”
說完轉頭朝小師弟一笑:“你放心小師弟,有師姐師兄在,絕對萬無一失!”
傅停雲三歲半入門,由師父虛極道君親手撫養長大,很清楚該怎麼同感情豐沛但天資不佳的人打交道。
他語氣平和,波瀾不興:“隻是個小法術,不必勞煩師兄師姐。”
“那怎麼行!”二師兄顫聲道,熱淚奪眶而出,“你這孩子,什麼事都瞞著我們,要不是偃師宗來送傀儡,我們還蒙在鼓裡呢!師父他老人家走前特地叮囑我們要看顧好你……真是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虛極道君是元神隕落,神魂消散在天地間,沒什麼在天之靈。
傅停雲很明智地沒有說出來。
幾人又鬨騰了半晌,才終於各就各位,布好了陣法。
“小師弟,移魂之法非同小可,你彆急,慢慢……”
不等二師兄把話說完,傅停雲的眉間靈紋一閃,元神便已離體。
移魂術確實很危險,每隔幾年都有大能移魂移出事故的消息,但不包括傅停雲。
對他來說這術法就和喝口水那麼簡單。
隻是好巧不巧,偃師宗派了個平頭正臉的小弟子來送貨,被三師姐盯上,結果發現了他受傷的事,師姐弟幾人一合計,興師動眾地要來給他護法。
若非如此,他自己早就把魂移好了。
耳邊傳來師姐師兄們大驚小怪的呼喊,傅停雲內心毫無波瀾。
要是移個魂都能出紕漏,他這仙也不用修了,趁早隕落為上。
須臾,他感到熟悉的陣法牽引,穩穩地落入傀儡的靈府中。
很簡單。
簡單得好像……出錯了。
傅停雲不用等五感恢複就知道出錯了。
他準備好的傀儡軀是融了他自己的血肉打造的,可以容納他的神魂。
但眼下這具,靈府卻要狹小得多,強行塞進去,就仿佛用蛟皮將渾身上下緊縛起來,再勒上玄鐵箍,隻不過被束縛的不是身體而是元神。
除了靈府,筋脈也很狹細,灌注了太多靈氣,幾乎要撐爆。
緊窒壓抑,很不舒服。
他的移魂術不可能出錯,這也不可能是普通傀儡——上麵必須有他親手布的聚靈陣,而且必須能容納他的三成靈力。
傅停雲隻用了一息就明白過來,這是他三年前用過的舊傀儡軀。
當時來不及用他自己的血肉重塑,便從傀儡宗主送來的十具中選了一具勉強看得順眼的,融入了他一滴血,隻用了一個月便廢棄了。
當時就傳送去了熔淵,本該早已銷毀,一定是銷毀環節出了岔子——熔淵由那五人輪流看守,倒也不足為奇。
舊傀儡中的聚靈陣還在,先於新陣法生效,所以他來了這裡。
因為尺寸不合適,他要和這具傀儡融合到可以使用半成修為,少則七日,多則十日。
等那些人發現不對勁至少要三日,再去傀儡宗請人查清原因,至少要十日,查出他的下落、派人來找他……
傅停雲一算,最快也要兩旬。
而傀儡軀是沒辦法萬裡傳音的。
眼下他隻有兩條路:一是自損元神,破壞陣法,毀掉這具傀儡,神魂自然會回到新傀儡中,但是對自己的損傷極大,養好至少需要一年。
第二條路就是靜待三個月。
連三歲孩童都知道該怎麼選。
他毫不猶豫將神魂與陣法融合,可就在這時,他在聚靈陣中發現了一樣不該存在的東西。
千絲萬縷的金線中,多了一條細如蛛絲的紅線。
是另一個人的血,還是個修為約等於無的凡人的血。
一經發現,那孱弱纖細的紅絲便飄了過來,顫巍巍,試探著碰了碰他,隨即立刻逃開,過了片刻,似是見他沒反應,又得寸進尺地貼上來纏繞上了他的尾指。
傅停雲有生以來第一次生出荒謬之感。
他用過的傀儡軀中殘餘他一縷氣息,相當於下了誰都解不開的禁製,彆說結血契,妄想探一下筋脈都會遭反噬,非死即瘋。
那人修為低下,資質約等於無,必是用了什麼非同尋常的手段。
他看著這縷纏在他魂體上的脆弱紅絲,這樣的法術可以束縛普通傀儡人,可要束縛他的神魂無異於做夢,隻消輕輕一挑,紅絲就會斷裂,連帶著那人也會魂飛魄散。
毀契對他亦會有反噬,但比起被不知所謂的東西束縛,這點反噬不算什麼。
可不知為何他卻沒有立即下手。
或許是有幾分好奇,那修為低下的凡人是如何對他的傀儡下了血契。
好奇於他而言也很陌生。
神魂和陣法開始融合,感官逐漸回籠。
最先恢複的是嗅覺。
濃鬱刺鼻的香料氣味中夾雜著一縷不屬於香花香草的氣息,清淡,微弱,和那縷紅絲很像,屬於同一個人。
接著是觸覺。
潮熱、窒悶,和他的無極宮截然不同,但一時無法判斷這是什麼地方。
稠密的水汽中有人在動,是個女子。
他雖仍然不能視物,氣流卻將那人的輪廓在他腦海中清晰地勾勒了出來——像某種不存在的花,花莖細弱,花瓣柔薄,一折就斷,一碰就壞,她的靈力甚至還不如一些靈花。
她屏住呼吸,抬起手,伸出了一根手指。
傅停雲不知道這麼細的手指能用來做什麼。
他第一次發現世間有他猜不透的事。
接著這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腹。
很輕,像蝴蝶停了一瞬。
視覺恰好在這一刻恢複。
他微垂眼眸,不解地看著這匪夷所思的凡人少女。
現在她不隻是輪廓,還有了顏色,很多顏色,尤其是深淺不一的粉和白。
每一種顏色還能細分出成千上萬種微妙的層次,被水汽氤氳成了一團桃花霧。
傅停雲向來不喜歡顏色太多的東西。
所以他的無極殿裡用了特製的燈,能濾去所有雜色。
此時他尚未和傀儡充分融合,還無法發聲,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少女瞬間繃緊了身子,縮回手,抬起眼睛不安地看他,青白分明的眼睛裡像是蓄著一泓清泉。
然後他看見她分開唇瓣,鮮潤水灩,像是微雨打濕的花瓣。
最後恢複的是聽覺。
耳邊響起一道輕軟的聲音:“對、對不起……我可能要脫一下你的褲子……”
傅停雲聽得懂這句話的意思,卻不明白。
她說的是人言?還是另有彆的意思?
不等他想明白,少女已向他腰間伸出手,纖細手指勾住了他褻褲的係帶,開始解上麵的死結。
她的頭垂得很低,露出一截雪白細頸,漸漸白中透出粉色,細密的汗珠滲出來,濡濕了發際細軟的絨毛。
她一邊動手,嘴裡一邊碎碎念:“不好意思,就是說,可能要稍微看一下你的……那個劍……尺寸大小、長度、硬度什麼的……不然的話,操作起來可能不太方便……”
傅停雲過了好幾息才明白她在做什麼、說什麼,可還是不懂。
她說的真是人言?
結解開的刹那,觸動陣法禁製,那凡人少女便被靈風掀了出去。
……
蘇筱圓整個人都是懵的。
傀儡人的褲腰帶打了死結,她解了半天,越來越尷尬,一尷尬就開始胡言亂語想要緩解尷尬,結果更尷尬。
急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終於解開,誰知突然眼前白光一閃,指尖過電似地一麻,整個人就被掀飛到了半空中。
有的褲子,看起來隻是條平平無奇的褲子,實則是十萬伏特皮卡皮卡貞操褲!
“嘩啦”一聲,蘇筱圓掉進了湯池裡。
好巧不巧掉到中央最深處,水深沒過她頭頂。
她是學過法術的,可是剛才被電了那一下,筋脈中寥寥無幾的靈力好像被瞬間抽乾了,整個人都麻麻的,根本沒辦法調息運氣。
而且她不會遊泳!
本能的恐懼攫住了蘇筱圓,越急越錯,她在水中胡亂撲騰著,“咕嘟咕嘟”喝下好幾口水。
嗆出的眼淚和溫泉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救……救命!”她向傀儡人呼救。
可傀儡人隻是靜靜站在岸邊,下頜微抬,冷眼看著她在水裡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