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蘊在救治牛師傅一事上表現出色,經廠領導班子開會決定升任為機械廠職工醫院內科主任。
具體任命時間醫院正式改名後立即生效。
期間劉保國還宣布了一件令所有人心裡直想罵娘的決定。
九月份開始,醫院將按照縣醫院上班製度實施輪流夜班。
陳蘊恍惚間又想起上一世輪轉到急診工作時成宿成宿熬夜的感覺了。
陳蘊聽不見其他人心聲,不過多少也能猜到其中肯定有人心裡對她怨念頗深。
就因為救了個肺炎患者,好好的清閒工作瞬間天翻地覆。
要不是劉保國最後宣布本月全體都有獎金的話,怨念目光怕是要盯穿陳蘊後腦勺。
好在掰著手指算算,以後四個醫生就算值班一周最多也就一天。
換個方向想想,工資也漲了不是。
陳蘊苦中作樂的想著。
七月翻過,八月酷夏依舊。
空氣中彌漫著股子大地被太陽烤焦了的氣息,偶爾微風掠過才能帶來一絲絲涼爽。
光是站著,陳蘊都有種熱汗順著脖頸往下滴落的感覺。
快走幾步趕快找了處樹蔭站定,抽出隨身攜帶的蒲扇連連往臉上煽風。
不知不覺穿過來一個半月,這夏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過去。
“我收拾好了,走吧。”
軟秋上樓拿了兩頂草帽遞給陳蘊一頂,又小跑去一樓水房接了滿滿一壺自來水。
“晚上看來又得睡走廊了。”陳蘊接過草帽戴上。
好不容易買回蚊帳,可這天氣就像是故意跟她開玩笑似的,屋裡熱得根本睡不了人。
“這事咱們真得感謝高明。”軟秋說。
陳蘊相當認同的點頭。
被炎熱所折磨的不止陳蘊一人,軟秋兩口子同樣叫苦連天,就差搬著床和蚊帳到樓下空地去睡了。
就在幾人快要崩潰之時,高明送來了救命的蚊香。
前世大眾嫌棄對身體不健康的蚊香,這一世就是想買都買不著。
就連縣城供銷社都沒有的東西,隻能在省城百貨商店裡才有,聽說價錢還不便宜。
要不是軟秋提起,陳蘊根本不知道是高明送來的。
活脫脫做好事不留名……
而這還不是高明第一次送東西不留名。
這個把月來門口出現的東西包括但不僅限於掛在門把手上張牙舞爪的幾隻螃蟹,還有走廊架子上突然出現的兩個紅蘋果,印著時髦女郎的鐵皮盒雪花膏。
高明很有分寸,從不會送特彆貴重的東西,但又足夠令人欣喜。
有蚊香之後陳蘊鋪上席子就在門口打起了地鋪,軟秋見狀有樣學樣,兩個人每天都在走廊結伴而睡。
“早上都這麼熱,你說晚上咱們是不是不該吃火鍋啊!”
陳蘊抬頭看看沒有一片雲彩的天,有些擔心。
從搬進宿舍就該請的飯由於大家夥工作忙碌而一推再推,好不容易陳蘊才終於等到高明休息,而其他人也遇上周六休息。
陳蘊和軟秋是準備去黃泥巴大隊的供銷社買牛肉,晚上請客菜單本來定得是火鍋,可瞧這天氣,擔心火鍋沒吃完倒先中暑了。
“就吃火鍋。”軟秋抹了把下巴的熱汗往路邊一甩:“你說的火鍋我們就在書上見過,好不容易遇到機會,再熱我也得吃上嘴。”
“供銷社真有牛油賣?”
“有!”軟秋很肯定:“牛油腥氣根本沒人吃,上回我聽售貨員說不要票都賣不出去。”
廠子菜站每個月賣一次牛肉,好點的部位早早就被國營飯店買走,輪不到其他職工。
黃泥巴大隊供銷社就完全是相反的情況。
牛肉大部分是瘦肉沒油水,好不容易攢的肉票大家都想換肥肉吃,牛肉反而不受歡迎。
“那咱們快點走,一會兒該趕不上公共汽車了。”
汽車每天一班經過黃泥巴公社,早上九點出發,中午兩點回程,錯過就隻能等明天。
車站就在廠子門口,一塊木板上寫著途徑會停下來的站點。
公共汽車的最終目的地是縣城長途汽車站。
不過去縣城住宿需要介紹信,所以這等待的人裡應該大部分都是去黃泥巴公社趕場。
“人還不少。”
“早點擠上車搶前邊位置,後邊顛死人。”軟秋見這陣仗,忙拉著陳蘊衣角小聲叮囑。
陳蘊把包轉到胸前,點頭表示聽到了。
雖然是第一次出廠子,可放眼看去陳蘊已經看到了遠處的泥路,車會有多顛簸可想而知。
嘀嘀嘀——
司機上車,先按三聲喇叭提醒眾人馬上要發車,隨後售票員才手動拉開車門。
所有人一擁而上……
軟秋個頭嬌小,哪怕打人再疼此時此刻都派不上用場,剛抬腿就被手挽手的三個女同誌給擋到了後邊。
陳蘊抓緊書包帶,車門剛開就彎下腰一溜煙往人胳膊下鑽。
雖然夏天的咯吱窩氣味實在熏人,可總算讓陳蘊找到條捷徑,東鑽西鑽很快就爬上了車。
軟秋還在奮力往前擠的時候,陳蘊已經順利搶到左邊第一排座位,取下書包把靠裡的位置也給占了。
車窗外,一直有雙眼睛靜靜看著。
“軟秋,這裡!”陳蘊朝好不容易擠上車的軟秋揮手,餘光掃到車門時忽然頓了頓。
“曹琴。”
陳蘊身後的位置有道渾厚男聲同樣在招呼,陳蘊趁機偏頭瞟了眼後座的男人。
一張新麵孔,果然不是陳蘊所知道的曹琴對象。
“一錯眼你就上車了,動作真快。”軟秋兩步走到座位前抬手想取下水壺,手肘剛一彎就似乎碰到了人,忙轉身過去道歉:“同誌……對不起啊!”
“沒事。”曹琴彆過臉,匆忙走到後排坐下。
軟秋伸手戳了下陳蘊,借著取水壺的動作朝後排座位挑挑眉。
陳蘊隻是點點頭。
車子在一片嘈雜聲中啟動,售票員對車子的顛簸早習以為常,一手抓著欄杆一手從包裡取出車票。
“買票買票,黃泥巴公社的一角,縣城長途汽車客運站的兩元。”
陳蘊花兩角錢買過票後就聽到後排男同誌說:“兩張到縣城的票。”
售貨員看看曹琴和男同誌的穿著,嘴角立刻掛上了笑容:“這是上縣城照結婚照啊!”
車廂瞬間安靜,接著立刻就喧鬨了起來。
外向的開始說些吉祥話,大娘們更是笑著讓男同誌給大家夥發瓜子花生。
男同誌還真帶了糖和花生,從座位站起來笑眯眯地給大家分發。
發到第一排時,陳蘊順勢看了眼男人的長相。
“……”
聲音好聽……隻有聲音好聽。
蒜頭鼻上油光閃閃,鼻翼兩側的粉刺被指甲掐得坑坑窪窪,最紮眼的還是那口參差不齊的黃牙,笑起來門牙上還沾著菜葉子。
比起記憶中曹琴原來的對象,長相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那人陳蘊在宿舍樓下見到過,個頭不高但長得挺端正,對人也客客氣氣的。
“大家都吃糖,吃糖。”男人熱情地給大家發糖。
陳蘊得了兩顆糖,五分錢一顆的奶糖,眼睛不眨地就發給同車人,看來家庭條件應該不錯。
軟秋用胳膊肘撞了下陳蘊,湊過來小聲道:“羅有茂的弟弟。”
“副廠長?”
軟秋撇撇嘴重重點頭。
羅有茂年紀和趙峰差不多,弟弟怎麼也得四十來歲,才二十一的曹琴竟然會選擇和他結婚。
其中的彎彎繞繞很難不讓人多想。
但好奇的人中不包括陳蘊,兩句話之後就停止了討論,轉而說起一會兒要買些什麼菜。
“張大嫂送你的乾菇子可真不錯,燉豬腳可香了。”
聊著聊著,軟秋無意間的一句話晃悠悠飄進了本就一直注意前排的曹琴耳中。
她將胳膊杵在膝蓋上,努力靠近前排座椅後背,想詳細聽聽陳蘊兩人接下來的話。
車子開出廠區範圍後,水泥路就全變成了泥路。
司機專心開車,售票員也沒空閒聊,收了閒聊趕忙繼續往後排收錢。
再不收錢,這黃泥巴公社就到了。
十幾分鐘的強烈顛簸後,車子第一站到。
黃泥巴公社建設水平總體不錯,但比起機械廠,衛生條件還是要差上許多。
今天又碰上趕集,各生產隊趕著牲畜到公社來交,地上到處都是豬屎和雞鴨糞便。
“要是能每天都吃到肉就好了,最好不用票就能買。”
軟秋望著那些雞鴨群饞得直吞口水。
陳蘊小心避開堆雞屎,眼睛都不敢從地麵上移開半分:“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天,到時候不是沒肉吃,是咱們不想吃!”
一九七六年的夏天距離革命結束還有一年,而距離陳蘊所期盼能隨便回家的時間還有兩年。
穿過雞鴨成群的街道,又在路邊買了一杯醪糟水灌進水壺,供銷社總算出現在麵前。
綠色門板卸下來隨意放在兩邊,五十公分高的門檻上全是泥巴和雞鴨糞便。
比陳蘊他們快幾步的兩個女同誌抬腳熟練地在門檻上刮起鞋底,留下厚厚一層泥巴後才高高興興走了進去。
“買豬肉這邊,牛肉的去旁邊……憑票購買,沒票就彆在這浪費時間。”
供銷社裡人最多的無疑就是賣豬肉的櫃台,裡三層外三層不透一絲縫。
而與之相對的牛肉櫃台前就空無一人,售貨員百無聊賴地揮舞毛巾驅趕著蒼蠅。
陳蘊掏出攢了兩個月的肉票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