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夜君——”
神族跪坐在桌前,霜發如雪,眉目間透出難以言說的冰冷。
聽完侍從來報,他神情不見什麼變化,手中茶盞卻在不知不覺間化為齏粉落下。
無形威壓蔓延,候在身旁的侍從連忙低下頭,隻覺心驚膽戰。
神尊對昔年舊事,竟還未釋懷。
就在廳內陷入近乎凝滯的死寂時,女子穿過回廊行來,在門邊俯首,像是有什麼事稟報。
直到得了白發神族抬手示意,她才低聲開口,語氣恭謹:“赤羽君傳訊,請神尊前往一敘。”
而除了他以外,赤羽君還邀了諸多與他還算相熟的神魔仙妖作陪,要在幼子滿歲宴前一聚,不知是作何打算。
不過這等場麵,卻是火雀這等依附於畢方的小族無關了。
丹穴山客舍中,翎羽淩亂的火雀從低空撲落至庭中,頭上不久前才被啄禿的地方還沒長好,身上眼見又掉了不少。
他用鳥喙梳理著翅羽,還沒將自己收拾好,就被自庭中走過的少女撞了個正著。
“炎遺,你怎麼又去胡鬨了!”容貌明麗的少女見他模樣,橫眉倒豎,怒聲質問道。
炎遺連忙化作人形,隻見他相貌與這說話的少女像了足有七分,正是同窩而生的親姐弟。
“說了多少次了,此處是丹穴山中,如今各方大能前來,你切不可妄自行事,為族中招禍!”少女揚聲斥道,“你都當耳旁風了不成?!”
炎遺連忙想躲,卻被她追得上躥下跳,最後還是讓少女拎住了耳朵。
眼見躲不了,他隻能連聲求饒,口中還強自辯解道:“阿姐,都是那些青鹮先挑的事兒,不能全怪我啊!”
這回負責安排客舍的鳳族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讓早有宿怨的火雀和青鹮兩族挨著住下了。
無論火雀還是青鹮,委實都不算什麼大族,也就沒敢向鳳族要求另換個住處,想著不過數日時光,忍一忍便是。何況主動去尋鳳族換了住處,豈不是顯得自己怕了對方,絕不能做這等弱了聲勢的事。
兩族本就早有恩怨,如今每日出入都能碰上,一言不合動起手來也就成了常事。
被狠狠教訓了一通,炎遺揉著自己通紅的耳朵,阿姐下手可真狠。
見少女消了氣,他又討好地湊上前,同她道:“叫那些青鹮從前在我們麵前趾高氣昂,不過是族女做了孔雀長老的弟子罷了,又怎麼比得上少族長?如今有機會,總要打壓打壓他們的囂張氣焰!”
“少族長有幸得入紫微宮,待來日他修行有成,叫這些青鹮隻能為我族從屬!”
聞言,少女也隱約露出笑影,身為火雀族少族長的烏樵能入紫微宮,實在是件令闔族上下都為之自傲的事。
她也沒有揪著方才的事不放,示意炎遺變為原形,親手為他梳理起淩亂的翅羽來。
“赤羽君幼子的滿歲宴便在兩日後,你這兩日就不要再四處亂跑,隻等著赴宴便是。”她一麵動作,一麵又告誡道。
如今各路前來赴宴的貴客都先後到了丹穴山,阿弟若是無意間衝撞了什麼大人物,火雀族可未必能保全他。
“我這不是想找找陵昭在哪裡嗎……”炎遺嘟囔道,他其實也不是漫無目的地滿山亂竄。
聽他提起陵昭,少女動作一頓,顯然對陵昭也並不陌生:“你尋他做什麼?”
“當然是問問他近來可好,又為什麼會離開章莪山,來了這裡。”炎遺理所當然道,“那日他跟著那位不知如何來曆的仙長去見鳳族巫祭後,就不見蹤影。阿姐,你說他不會出什麼事吧?”
說來,昨日畢方鳥族也抵達了丹穴山,炎遺隨族中長輩前去拜見,本想借機向身為畢方少族長的堯珠打聽情況,但因族中長輩在,一直沒找到開口的機會。
“這是丹穴山中,會出什麼事。”少女搖頭道,“難道鳳族巫祭還會對他一個小輩如何。”
如鳳族巫祭這等存在,於這些火雀族鳥實在太過遙遠,隻有在盛宴上能遠遠見上一眼。
“何況若真是鳳族巫祭真要將他如何,你我便知道了也做不了什麼。”
說得也是,炎遺撓了撓頭,口中歎道:“這麼看來,陵昭還不如留在我族中,或許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了。”
陵昭同炎遺性情相投,對於他前去畢方鳥族,炎遺一直覺得頗為遺憾。
“能在畢方少族長身邊修行,對他原是好事,這還是連喬姑姑為他向族長求來的。”少女說著,眼睫顫了顫。
炎遺也知道她說得不錯,不由感歎道:“連喬姑姑待陵昭也是真好。我記得當初就是姑姑將他從凡人王朝中帶回來,當親兒子一樣養了這些年。”
不遠處,枝葉掩映,息棠屈腿坐在樹上,聽到這裡時,神情略顯微妙。
隻是聽了炎遺這句感慨,少女卻下意識道:“但他終究不是姑姑的親兒子。”
炎遺當然清楚這一點,烏樵少族長才是連喬姑姑的親兒子,不過因他天資出眾,自幼便離了生母,被帶在族長身邊教導。
火雀族的少族長並不是族長之子,隻是未出三代的血親。
少女想,火雀族庇護了他這麼多年,他縱付出些,也是應當。若沒有連喬姑姑,他混在凡人之中,連如何修行也不知。
隻是……那可是入紫微宮的機緣……
再想到如今陵昭不知境況如何,少女不由有些心不在焉,手中失了輕重,引得炎遺傳來一聲慘叫。
她回過神,看著手中被拔下的火紅翎羽和雙眼含淚的炎遺,也顧不得再想其他,手忙腳亂地安撫起自己的弟弟。
樹上,將他們對話儘收耳中的息棠若有所思。
看來除了火雀族外,她也該去查查,火雀族這位少族長是因何得入紫微宮。
究竟是天賦異稟,還是有彆的機緣?
說來,息棠已經許多年不曾與紫微宮有什麼往來,雖同在九天,但紫微宮與丹羲境不相隸屬,也就沒有什麼非要往來的必要。
不過想過問紫微宮中的事,也不必息棠親自出麵,自有可代勞者。
靈光化作飛鳥,掠入雲霄,徑直向九天玉霄殿而去。
如今高坐於玉霄殿上的天族帝君,正是息棠的親弟弟,蒼溟。
既是天君,要查明紫微宮中弟子來曆絕非什麼難事,想來不久應該就能有答複。
至於火雀族相關種種,還是讓凝光這個鳳族巫祭來辦更快。
息棠到巫祭大殿時,凝光竟難得在乾正事。
手中翻閱著幾卷玉簡,見息棠前來,她竟像是有些意外。畢竟這兩日都不見息棠蹤影,她還以為她是在躲著師兄,是以連自己這裡也不來了。
“他還在浴火池中?”
息棠在她對麵坐下,卻是先問起了陵昭情形。
聞言,凝光飛快眨了眨眼,笑意如常:“在浴火池中待得越久,不正說明他資質不錯,能得的好處越多麼。”
如果不是對凝光的性情有所了解,息棠就考慮真信了這話。
在她無言的逼視下,凝光隻將目光投向手中玉簡,狀似認真。
見此,息棠發出了一聲冷笑。
凝光登時矮了兩分,她從玉簡後露出半張臉,討好道:“既是你的弟子,我總不會害了他。”
她可是送了他一份大禮,為此,便是冒些險也是值得的。
正當息棠考慮要不要好好審問她一番時,有鳳族女祭快步自殿外行來,神色匆匆,竟是顧不得行禮,徑直到了凝光身邊,附耳向她說了些什麼。
聽完她的話,凝光臉上笑意頓時真心了許多,她看向息棠:“阿棠,如今正有一出好戲,你可要隨我去看看?”
這可是一等一的熱鬨,錯過了實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