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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年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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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書房,窗欞緊閉,光線昏暗。

檀香爐裡沒有點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凝滯的、山雨欲來前的沉悶,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李東樾進來的時候,裴知寒正坐在書案後。

他麵前沒有攤開任何卷宗,隻有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茶水泛著一層冷光,映照著他深邃的眼眸。

“殿下。”

李東樾躬身行禮,這位掌管著東宮所有護衛,殺伐果決的指揮使,在裴知寒麵前,永遠收斂著所有的鋒芒,如同一把藏於鞘中的刀。

“坐。”

裴知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到對麵的圈椅上。

李東樾依言坐下,腰背依舊挺得筆直,像一杆不屈的槍。

他能感覺到,今日的太子殿下,與往常有些不同。

那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冰冷的殺意,如臘月寒風,割麵生疼。

“東樾。”

裴知寒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卻讓李東樾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你對戶部尚書蕭菱書,了解多少?”

李東樾微微一怔。

他沒想到太子會突然問起這位當朝新貴,那可是一尊輕易觸碰不得的閻羅。

他迅速在腦中整理了一下信息,沉聲回道:“蕭菱書,順天十九年,任戶部侍郎,為官中正,政績平平。靖安之變後,因其臨危不亂,抄家繳受之功,被陛下破格提拔為戶部尚書,入主內閣。此人……手段圓滑,在朝中根基頗深,門生故吏遍布朝野。”

李東樾頓了頓,補充道:“其子蕭年,早年間是京中有名的紈絝,好賭成性,在其入內閣三年之後,入了戶部,如今戶部大權已儘數在他們父子之手。”

裴知寒靜靜地聽著。

李東樾說的,是如今滿朝文武都知道的。

可他知道的,卻更多,那是來自十年前,帶著血腥氣和陰謀味道的真相。

他的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那個紅衣女子的身影,她倚著梅樹,神情疏懶,語氣裡帶著天生的譏誚,卻字字珠璣,直指人心。

“昭寧說,戶部侍郎家那個敗家子,欠了能買下半條街的銀子。他爹管著國庫,兒子倒好,在外麵當散財童子……”

昭寧公主,想到他裴知寒的心裡微微刺痛。

那是整個皇宮裡,待他最好的人,也隻有昭寧姐姐,把他當做至親骨肉。

他深吸了口氣,再次回到情報上來。

是來自十年前的,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的情報,被塵封在長安的地下,被曆史掩埋的真相。

“孤要你查一件事。”

裴知寒的指節,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聲響,一下,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查十年前,順天十九年,時任戶部侍郎蕭菱書之子蕭年,在京中所有賭場、銷金窟的全部賭債。”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字字如刀,直指要害。

“孤要知道每一筆錢的來龍去脈,他從何處借的錢,又用在了何處,最後又是如何還上的。每一筆,都不能漏。”

李東樾的呼吸,驀地一窒。

查一個現任內閣首輔十年前的舊賬?

這已經不是打草驚蛇,這是直接拿刀往毒蛇的七寸上捅,是魚死網破的決絕。

但他知道,這位手段比自己狠辣百倍的監國太子,一定知道那條蛇的七寸到底在哪兒。

太子的手段,太子的狠辣,沒經曆過的人,是無法想象的。

“孤還要你,設法調出當年戶部所有撥往北疆的軍餉卷宗。”

裴知寒沒有理會他的遲疑,繼續說道。

他的目光透過昏暗的光線,落在虛空某處,仿佛能穿透十年光陰,看到那片冰冷的北疆大地。

“從國庫出銀,到戶部經手,再到押運出京,每一個環節的簽押,每一個官印,孤都要看到原件。”

李東樾的後背,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濕透了內衫。

他終於明白,太子要做的,根本不是調查什麼陳年舊案。

如今朝局依舊烏雲密布,自半年前太子監國以來,行將就木的皇帝就一病不起,常年臥榻。

可太子的勢力並不穩固,他全盤接手這偌大的國度,阻力十分巨大。

畢竟隻要沒有登基,他就不是皇帝!

所以……他要將躺在臥榻上久病不起的皇帝親手提拔起來的內閣重臣,連根拔起。

李東樾不必去提醒這位殿下這件事的後果,是與半個內閣為敵。

他既然說了,那就一定是篤定了。

這件事,也一定會成功。

裴知寒緩緩抬起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是曆經劫難後的決絕。

“孤知道你在想什麼。覺得孤瘋了,拿內閣和朝堂的穩定,去賭一個早已蓋棺定論的案子。”

他站起身,走到李東樾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但這件事,關乎的不是黨爭,穩定。它關乎的,是這天下,是這江山,是這人心。”

那清冷的聲音,此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重量,每一個字都像千斤巨石,擲地有聲。

“它關乎北疆三萬將士的忠魂,是否被人用臟水潑了一遍又一遍,死不瞑目。”

“關乎靖國公蘇家滿門,究竟是謀逆,還是冤屈,是青史留名還是遺臭萬年。”

“更關乎孤這個太子,還能在這東宮裡,坐穩幾天,能否配得上這天下正統!”

最後一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李東樾的心上。

他猛然抬頭,看著眼前的太子。

這張年輕的臉上,隻剩下屬於帝王的,冷酷與決絕。

李東樾明白了。

這不是一場豪賭。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他所說的並非是家國天下,而是黨爭。

但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史書記載。

他是個仁慈的君王,至少,在史書裡是如此。

戰爭開始。

李東樾單膝跪地,右手撫胸,聲音鏗鏘有力。

如金石相擊,響徹書房。

“臣,萬死不辭。”

李東樾離開後,書房裡重新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裴知寒走到窗邊,推開了一道縫。

冷風灌了進來,帶著一絲梅花的清香。

他望著這座他住了三年的東宮,曾是她的家。

他忽然感覺到一種奇異的,跨越了生死的連接。

私心是自己的天下,可這私心裡,何嘗沒有夾雜著對她的惦念?

即便他再不想承認,自己的心,卻已經在為她擔憂起來。

她在十年前那個風雨飄搖的夜裡,為了家族的清白,為了北疆的安寧,做出了她的選擇。

他抬起手,掌心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深刻而清晰。

相書上說,掌紋定命,命由天定。

可如今,他的掌紋,已經被那個女子,用一杆柳條,強行改寫。

他不知道,這條新的命運之路,通往何方。

是萬丈深淵,還是九重雲霄。

但他知道。

他的手裡必須抓握住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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