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漢王府,沉重的朱漆大門“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世界的喧囂和血腥。
洛燼幾乎是癱在了椅子上,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李忠識趣地退下,關好了書房門。
“累死老娘了!”
一聲帶著疲憊和嬌嗔的抱怨響起,完全不同於洛燼那粗嘎的男聲。
隻見漢王猛地扯開束發的玉冠,任由一頭如瀑青絲傾瀉而下。
接著,她雙手伸進寬大的親王袍服裡,動作粗暴地扯開緊緊束縛的裹胸布,長長地、暢快地呼出一口氣。
“呼——憋死我了!這破布條子,比秦王的刀還勒人!”
洛燼揉著被勒得生疼的胸口,毫無形象地癱在太師椅裡,原本刻意修飾得暗沉粗糙的臉龐,在放鬆後顯露出驚人的明豔,隻是眉眼間帶著深深的倦怠。
洛珩沒接話,默默等她灌完一大口熱茶,順了氣。
看她稍微緩過勁兒,才從懷裡掏出一個薄薄的、用粗紙釘成的冊子,遞了過去。
“父王,看看這個。”
“啥玩意兒?”
洛燼懶洋洋地接過來,手指頭還沾著饃片渣,在冊子封皮上留下個油印子。
她隨手翻開。
冊子第一頁寫著兩個名字:衛定疆、霍勝胥。
下麵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記錄著他們的戰功、擅長的兵種、性格特點,甚至一些在邊關的軼事。
“這倆誰啊?”
洛燼掃了一眼,興趣缺缺。
“我在邊關的兄弟,過命的交情。”洛珩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本事絕對過硬,就是出身太低,又不懂鑽營,現在還窩在邊軍底層當大頭兵。”
洛燼稍微坐直了點:“嗯?然後呢?你想乾嘛?”
洛珩指著冊子:“秦王倒了,他管的那塊京畿重兵的肥肉,太子肯定眼紅,想把自己人塞進去。咱們不能乾看著。父王,您得爭!”
“爭?!”洛燼差點被口水嗆著,眼睛瞪圓,“跟太子爭?小崽子,你嫌我命長是吧?剛消停幾天!”
“不是讓您明著硬搶,”洛珩語氣沉穩,“是推薦人才。秦王謀反,正是用人之際,陛下也怕太子一家獨大。咱們推薦有真本事、底子乾淨、跟東宮沒瓜葛的人,合情合理。”
他點了點冊子上第一個名字:“衛定疆,三十二歲,老兵油子。守過孤城,帶過殘兵突圍,最擅長帶新兵、紮硬寨打呆仗,穩如老狗。讓他去接手秦王留下的城防營,最合適不過。有他在,至少那塊地盤不會亂。”
洛燼翻看著衛定疆的記錄,邊看邊點頭:“嗯…守城二百天,擊退蠻子十七次進攻…帶三十人從五百人包圍圈裡殺出來…是個人物!看著就靠譜!行,這個我記下了。”
她拿起筆,在衛定疆名字旁邊畫了個圈。
接著,她翻到第二頁。
“霍勝胥…”洛燼念著名字,眉頭就皺起來了,“十七歲?毛都沒長齊吧?”她往下看記錄,“擅騎射,精奇襲,尤擅…鑿穿敵陣?”
她抬起頭,滿臉寫著“你逗我?”
“小崽子,你確定沒寫錯?十七歲?鑿穿敵陣?你以為他是冠軍侯再世啊?”
洛珩直視她懷疑的目光,語氣斬釘截鐵:“就是他。去年冬月,蠻族小王帳偷襲運糧隊,他當時隻是個斥候伍長,帶著手下四個兄弟,硬是繞到小王帳側翼。趁其主力被吸引,單人單騎,連人帶馬衝進對方中軍大纛,一箭射死了蠻族小王帳的副將,引起大亂。我們大隊人馬才得以反撲,殲敵八百,保住了糧草。”
洛燼聽得一愣一愣的:“單人單騎…衝陣?還成了?這…這小子是愣頭青還是真虎啊?”
“是膽大心細,有勇有謀。”洛珩糾正道,“他衝之前,觀察了風向、地形,算準了對方護衛換防的間隙,用的還是繳獲的蠻族馬匹和盔甲。他不是莽,是敢賭,而且賭贏了。這種銳氣,這種在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的本事,現在最缺!秦王留下的那支精銳騎兵營,被咱們打殘了,但架子還在。太子肯定想塞個聽話的草包進去,把這支力量變成他的私兵。咱們就得推霍勝胥上去!隻有他這種狠人,才能鎮住那些驕兵悍將,把這支刀重新磨快,握在朝廷手裡!”
洛燼看著冊子上“十七歲”那幾個字,又看看洛珩篤定的眼神,心裡直打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這也太…太年輕了!十七歲當個校尉都嫌紮眼,直接推去領一支精銳騎兵營?朝堂上那些老棺材瓤子,還有太子,不得噴死我?說我識人不明,任用乳臭未乾的娃娃,拿軍國大事當兒戲!”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不行不行!風險太大!這小子聽著是有點邪乎,可萬一…萬一他去了壓不住場子,或者捅出簍子,屎盆子不還得扣我頭上?我這剛在父皇麵前刷了點‘朽木開花’的好感,經不起這麼折騰!”
洛珩沒急著反駁,隻是平靜地問:“父王,您覺得,太子會推誰上去接管那支騎兵營?”
洛燼想了想,撇撇嘴:“還能有誰?八成是他小舅子徐彪,或者他那個狗頭軍師陳文禮的侄子陳慶。徐彪就是個仗著姐姐橫行的草包,陳慶?哼,書讀了幾本,馬都未必騎得穩!”
“那您覺得,讓徐彪或者陳慶這樣的人,掌握了京畿最鋒利的刀,對您,對陛下,對朝廷,是好事嗎?”洛珩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敲在洛燼心上。
洛燼沉默了。
她當然知道不是好事。
太子本就勢大,再讓他完全掌控這支精銳,那她和洛珩,還有剛看到點希望的漢王府,處境隻會更艱難。
“霍勝胥年輕,是劣勢,也是優勢。”洛珩繼續道,“劣勢是資曆淺,容易招人非議。優勢是,他沒背景,沒派係,是陛下和朝廷可以真正握在手裡的刀!他所有的前程,都係在這次任命上,他隻會對提拔他的人效死力!而且,正因為年輕,太子和他的人才會輕視他,覺得他好拿捏。這正是我們的機會!讓他去攪亂太子的算盤!”
洛珩看著洛燼動搖的眼神,最後加了一把火:“父王,您彆忘了。咱們在秦王這事兒上,靠的是什麼?是邪門的路子,是敢賭!霍勝胥,就是咱們手裡另一張邪門的牌!您敢不敢再賭一把大的?贏了,您手裡就真有一把能捅人的快刀!輸了…”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冷硬的弧度:“無非就是回到以前裝瘋賣傻的日子。反正您也熟。”
洛燼被他最後那句“裝瘋賣傻”噎得直翻白眼。
她盯著冊子上“霍勝胥”三個字,又看看洛珩那張平靜卻充滿壓迫感的臉,腦子裡天人交戰。
一邊是穩妥但後患無窮,一邊是冒險但可能一飛衝天。
想到太子那陰鷙的眼神,想到徐明姝母子的虛偽嘴臉,再想到自己剛花出去的二十萬兩棺材本和即將到手的功勞…
“他娘的!”
洛燼猛地一拍大腿,把剩下的半塊饃片塞進嘴裡,惡狠狠地嚼著,仿佛在嚼太子的肉,“賭了!就他了!小崽子,你最好給老子保證,這小子真像你說的那麼邪乎!要是搞砸了,害老子被群嘲,下半年的燒雞全從你那份例裡扣!”
洛珩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微微躬身:“父王放心。霍勝胥這把刀,比燒雞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