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刺眼的燈光像手術台上的無影燈，冰冷地解剖著霍米加最後的尊嚴。
無力的倒在冰冷的地麵上，霍米加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著。
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喉嚨深處擠壓出的、不成調的嗬嗬聲，如同一台破爛的風箱。
淚水早已不是流淌，而是失控的洪流，混著烏黑的眼影和油彩，在她慘白的臉上衝刷出一張小醜麵具。
那雙曾燃燒著狂熱火焰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徹底的空洞，倒映著夢想破碎的黯淡。
然而屏幕上的狂歡還在繼續，彈幕的洪流化作千萬枚毒針穿透屏幕，狠狠紮進她的眼球。
【太好了，家人們，我們戰勝了邪惡的大音道，我們……是冠軍！！！】
【我宣布，本次對邪惡音道帝國的作戰完全勝利，正義必勝！】
【齁齁齁，看看她現在可笑的樣子，多麼令人心情愉悅呀！我要複印十萬份，發給各大網站推流！哈哈哈哈哈，莫導，這下流量賺夠了，該專心拍電影了呀！】
【該死的白毛丫頭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莫真真真真，不要再浪費時間在這種垃圾身上了，關注我啊！灌注我啊！】
【呼，終於不用再聽卡蒂狗嚎叫了，希望從此以後她的音道可以徹底報廢，那種音樂對我們人類來說，還是太超前了！】
【兄弟們，扣β真的有用啊！不要停下，繼續火力壓製！】
【βββββββββββ】
【世界不需要這種垃圾音樂，你這搖滾音樂的罪人，如果你還有作為搖滾人的覺悟，趕緊吞吉他自儘謝罪吧！】
【莫導！這種不入流的垃圾音道都能拍v嗎？！我也要拍，我也要拍！我的音道可是天天在直播間鍛煉的，發出的聲音絕對比這小白毛的強十倍甚至九倍啊！】
“嗬……嗬……”
看到彈幕鋪天蓋地的瘋狂嘲諷與侮辱，霍米加喉嚨裡那股火焰燃燒的灼燒感越來越烈。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隻是想讓大家因為我的歌聲感到幸福……可為什麼……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想尖叫，想要呐喊，想用最歇斯底裡的聲音撕碎這鋪天蓋地的惡意！
但……她不能夠。
她的音道仿佛被無形的烙鐵徹底焊死，隻能擠出漏氣般的嘶嘶聲。
在無數人牆倒眾人推的終極侮辱中，她失去了一切，連用自己的音道為自己發聲，都已無法做到！
過往十數年間，她賴以生存的整個信仰宇宙，在“β”的狂潮中轟然坍塌，將她埋葬在冰冷的現實之下。
“嗯~完美，非常精彩的劇情，出色的藝術品，就是要經曆這樣的打磨呀！”
莫真嘴角咧開一個愉悅的弧度，他欣賞著地上那具支離破碎的藝術品，指尖在導演椅的扶手上敲擊出輕快的節奏，仿佛在奏響一曲凱歌。
“看這流量，看這熱度，話題度和影響力徹底拉滿，藝術核爆，灰燼漫天，這就是音樂史上最完美的一次營銷！用這樣一場風光大葬，來埋葬那不切實際的幻想，實在再合適不過了！”
小夢子像受驚的粉色母豬般劇烈顫抖，紅豆般的小眼死死盯著霍米加失魂落魄的悲慘模樣，不由得觸景生情，發出細若蚊呐的哀鳴。
【莫……莫真大人……這把火是不是燒得太過頭了？我……我感覺她……她快燃儘了！這樣我們還怎麼從她身上賺到夢幻能量……啊不，我的意思是她現在這副模樣，還怎麼接受現實，繼續生活啊？】
小夢子眼中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它已經失去了共平這位原本有著美好未來的有為青年，眼睜睜看著他被無情的真相狠狠摧毀，淪為一具沉溺在煙霧中的行屍走肉。
現在，它實在無法繼續看著又一位大好少女，被可怕的現實擊潰，即便是頂著強烈的烏茲tsd，它也要在莫真麵前鬥膽進言。
“燒過頭了？”
莫真霍然起身，紅西服在燈光下劃過一道火焰般熾熱的光芒。
【齁……齁……齁……】
隻是看到莫真起身的動作，小夢子就像即將啟動的引擎，發出預熱式的齁叫。
但是預想中的拳交並沒有如期而至，莫真甚至沒有看它一眼，而是徑自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城市迷離的燈火，張開雙臂，身上散發著神性的光輝。
“燒得好！就是要燒！如果不用瘋狂的火焰，將這虛偽的夢想徹底燃燒殆儘，愚昧的世人又怎麼能看清現實的真相呢？”
他猛地回身，眼神堅毅如鐵，穿透直播間，仿佛要釘穿霍米加空洞的靈魂。
“虛假的喝彩是裹著蜜糖的砒霜，沉溺其中，隻會成為一具任人擺布的傀儡，隻有把這自欺欺人的假象徹底粉碎，才有從幻夢中覺醒，涅槃重生的可能。”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個在地板上痙攣的身影，臉上所有的戲謔和刻薄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種近乎神性審判般的肅穆。
他對著小夢子，更像是對著那個正在精神煉獄中煎熬的靈魂，一字一頓，聲音低沉卻重若千鈞的說道。
“人，的確是很喜歡做夢的生物呢，夢，擁有無限的可能，可以創造出一個完美世界，但是……我們終究是活在現實裡的，人，是不能做一輩子夢的，你明白嗎？”
在這一刻，莫真形象在小夢子眼中，突然變得無比高大起來。
它發現這個男人雖然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玩世不恭的樂子人，不分輕重的藝術家，但是他在涉及原則的大事上，卻從不含糊。
小夢子的雙眼震顫起來，激動的淚水逐漸湧出。
莫真大人，你……你說得實在是太深奧了……我明白……明白個屁！
被莫真踩在腳下居高臨下的教育，我們偉大的前幻夢神咬牙切齒，落下恥辱的淚水。
td，人能不能做一輩子夢關我怎麼明白，我又不是人！我可是……我可是……我可是幻夢之神口牙！！！
做夢怎麼了，做一輩子夢怎麼了，我巴不得所有人都活在夢裡，那樣我作為幻夢之神的權力就是無限的，本座就能天下無敵了口牙！！！
可惡，我的夢幻能量，我的偉大計劃，我的神權神格，你統統還給我口牙！！！
要是放在以前，小夢子這廝已經不管不顧的撒潑打滾起來了。
但上一次烏茲衝鋒槍塞進嘴裡的無限爆射，給它留下的心理陰影實在太過沉重。
所以這次被莫真裝模作樣的教育著，它隻能趴在地上哼哼唧唧，擺出一副深受感動的樣子。
在小夢子飽受煎熬的時候，莫真還沉浸在人生導師的角色中，一臉惆悵道。
“火已經點燃，是浴火重生，還是化為灰燼，接下來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直播信號在滿屏扭曲跳動的“β”符號中，如同被掐斷脖子的雞，戛然而止。
包廂陷入死寂，隻有霍米加粗重、破碎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
莫真走到她麵前，緩緩俯下身子，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她蜷縮的身體。
他不再用任何技巧，聲音隻是剝離了所有情緒的純粹探詢。
“怎麼樣，霍米加小姐，你現在可以看清了嗎？你的搖滾，你的歌聲，你的夢想，對於那些觀眾來說，到底是什麼？”
“嗬……嗬……”
霍米加猛地抬起頭，那張原本寫滿叛逆與自信的臉，現在寫滿了羞恥與自卑。
在身體一陣劇烈的掙紮過後，她眼中爆發出極致的痛苦，雙手用掐著喉嚨，像是要把什麼東西擠出來一樣。
“垃圾！是垃圾！是不堪入耳的狗叫！！是讓人恨不得戳聾耳朵的毒音！！！咳咳……咳！”
歇斯底裡，徹底瘋狂，霍米加將自己的喉嚨掐得吐出鮮血，終於重新恢複了語言能力。
她像是徹底破罐破摔了一樣，瘋狂貶低自己的音樂，將先前引以為傲的一切徹底否認。
莫真靜靜的俯視著霍米加，眼中似乎帶著一絲憐憫，繼續問道。
“那麼……你接下來想做什麼？”
聽到這話，霍米加突然爆發出一陣淒厲的哭嚎，手腳並用地爬向莫真。
她此刻狀若瘋魔，完全像是一個精神失常的瘋子，抱住莫真的大腿不管不顧的哭嚎起來。
“莫導！我錯了！我該死！我辜負了你！我根本不是什麼大場麵歌手！我登不上您的大舞台！我根本配不上您的藝術才華！像我這樣不入流的垃圾歌手，隻配……隻配……”
突然間，她的聲音陡然變調，從淒厲的哭嚎瞬間切換成一種神經質的囈語。
像是著了魔，發了瘋一樣，她的臉上露出一種迷醉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那笑容……簡直就像吸了夢子煙一樣！
“嘻……嘻嘻嘻……我……我隻配在那裡演唱！對！隻有那個地方！那個充滿垃圾的廢舊工廠！沒錯，我就是垃圾啊，垃圾就應該待在垃圾該待的地方！我不該離開那裡的！”
像是在絕境之中，找到了夢幻的桃源鄉，霍米加的眼中迸發出恐怖的狂熱，垂死病中驚坐起，回光返照般爆發出了病態的活力！
“是的，是的！隻有那裡才有魔力！理想之龍的力量……還在那裡！我能感覺到！瓦斯彈的紫煙……蜈蚣王的甲殼摩擦……灰塵山的低吼……嗬嗬……那裡是我的王國！我的力量源泉！那些庸俗的觀眾……他們被現實蒙蔽了！感受不到那裡夢幻的魔力！我要回去！我必須回去！”
她猛的鬆開抱緊莫真的雙手，像是想通了什麼，開始瘋狂地撕扯著自己本就淩亂的白發。
她又哭又笑，聲音忽高忽低，支離破碎。
“回去！回到我的舞台！回到我的夢裡！阿克羅瑪先生……阿克羅瑪先生是對的！他說得沒錯！沒有他……沒有那個地方……我什麼都不是！那個垃圾的舞台才是我的應許之地！哈哈哈哈哈……對！回去！現在就回去！”
莫真眼中露出一絲凝重之色，十分認真的對霍米加說道。
“你……真的這麼想嗎？回到那個見不得光的舞台上，做一個地下歌手，沉迷在所謂的【理想之龍】的神賜裡，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這就是你的合眾夢？”
理智的穹頂徹底崩塌，霍米加發出一聲野獸般瘋狂的長嘯，手腳並用地從地上彈起來。
莫真的話落在她的耳裡，完全變成了另一個意思。
她眼中露出驚恐之色，跪在莫真麵前瘋狂磕頭。
一下，兩下，發了狠，瘋了魔，把頭都磕破，刺眼的血色染紅了昂貴的地板。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莫導，我實在太激動了，我……我忘了我們簽過合約了！莫導，偉大的莫導，我求求你了，我真的錯了！給我一個機會，放我回去吧！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霍米加一邊磕頭，一邊瘋狂哭嚎，淚水混著血水流了一地。
“我已經明白了，我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垃圾！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過我吧，如果不能回到那個地方……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看到霍米加瘋狂的樣子，莫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半晌，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莫真麵無表情的輕笑道。
“嗬……你又是何必呢？我是一名藝術家，又不是什麼商人，藝術是自由的，就算用合同把你留在身邊，也無法誕生出令我滿意的藝術……所以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不會限製你，也不會阻攔你……”
見到莫真如此輕易的鬆口，霍米加像是絕境逢生一般，眼中露出狂喜，聲音癲狂道。
“莫……莫導，謝謝你！我真的謝謝你！您是這世上最偉大最高尚的藝術家，大師，偉人，天才！對不起，對不起，我除了謝謝，真的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感激您了！！我……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隻是你要記住一句話……”
莫真神色平淡，不但任何情緒的陳述道。
“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一刹那，霍米加像是被閃電擊中了靈魂，眼中迸發出一絲驚醒的光輝。
她的身體顫抖掙紮著，像是溺水的人正奮力向水麵遊去。
但很快，現實的巨浪再度令她感到窒息。
不行……做不到的……我……我做不到呀！！！
她的眼神再度渾噩起來，失魂落魄的對莫真嚎叫。
“莫導，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我已經認清現實了！我現在就回去過我該過的生活！”
她跌跌撞撞地衝向門口，撞翻了桌子，酒瓶和玻璃杯嘩啦一聲碎裂在地，飛濺的碎片劃破她的小腿也渾然不覺。
手忙腳亂的將門扒開，霍米加像一頭被地獄之火驅趕，徹底迷失的困獸，哭著，笑著，嚎叫著，衝向了外麵昏暗的走廊。
那混合著哭腔的癲狂怪笑，在空曠的走廊裡扭曲回蕩，越來越遠，最終被深沉的黑暗徹底吞噬。
門扉在慣性的作用下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走廊儘頭，早已空無一人。
望著霍米加消失的身影，莫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小夢子臉上倒是露出心痛與惋惜之色，隻不過它在惋惜與心痛的是什麼，大家心裡早已有數就是了……
在霍米加裝若癲狂的逃跑後，莫真一行也離開了直播間。
也許是再次見證人類夢想破碎後徹底瘋狂的樣子，觸動了那顆無情紅西裝下的內心。
莫真的眼裡難得的有了一絲茫然。
“一個兩個都是怎麼了，隻不過是麵對現實而已，就這麼困難嗎？看來是我對你們的要求太高了……終究隻是凡人。”
人類，是有極限的。
在過往的世界崩塌之時，真正能夠超越夢幻，直麵現實的人，屈指可數。
在認識到這一點後，莫真也無奈的歎了口氣。
是了，他成神已經太久，早已完全記不清自己作為人類時的脆弱與無力。
自己總是以神的心境去要求凡人做出抉擇，結果必然會與他的預期產生偏差。
一念及此，莫真突然想起了那個用手銃指揮水水獺的少年。
雖然之前離彆時，他的態度異常決絕，將其棄之如敝履。
但時過境遷，我們偉大的藝術之神再次展露出他的慈悲之心。
也許……自己應該再去看他一眼。
不論如何，對方也是他偉大的藝術之神座下的一名門徒，是被授予了藝術真傳的正統門生。
“唉，我這個人哪裡都好，最大的缺點就是心太軟……”
眼中露出一絲無奈之色，他在夜色中，再度回到了熟悉的1145號街，踏進了那間破舊的掛逼房。
隻是在進入房間的那一刻，莫真的雙眼微微一顫。
下一瞬間，一頭雄獅猛獸出閘，從那雙眼中躍然而出！
因為那張老舊的木板床上，早已沒有了共平的身影。
坐在那裡的，是一名穿著深色西裝，雙眼如鷹隼般銳利的陌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