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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未必知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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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啊。”淡聲從後麵傳來,裴液轉過頭,李西洲正回身關上殿門。

金麵轉身走過來:“不是和你說了,彆在宮裡獨自行走嗎。”

裴液笑了下,停步等她:“明天拿麒麟火時莫露聲色,拿到後我就故意在宮中獨行,騙魚嗣誠來自投羅網。”

“麒麟火隻是給你幫你磨磨劍刃,又不是照魚嗣誠一下就把他照死了。”李西洲瞧他一眼,“昨晚還說不知道打不打得過,今天又開始裝最厲害的。”

“殿下不懂,自信是劍者的第二柄劍。”

“確實不懂。”

兩人往西邊邁步,李西洲望著朱池冰麵:“那你覺得,麒麟火一定是魚嗣誠的天敵嗎?”

裴液微怔:“……世上沒有一定之事,但,總有八九成吧。”

他看向女子:“殿下不是和我一起查探的嗎?殘片熔出七個扭曲的空洞,二十年前的戰場上留滿了火燼,其上殘留的舊血乃是皇家之血……而且與殿下是親脈。”

“乃至,”裴液繼續道,“郭侑說那是他留在【汞華浮槎】裡的弱點。而這具放置於宮牆之內的仙軀,隻受皇家麟血的扼製,不容以下犯上,不正是最合理的解釋嗎?”

李西洲沉默,半晌點點頭:“不錯,隻是我總有彆的感覺……等我想明白再講吧。”

“說說呢。”裴液卻從來壓不住好奇心。

“打小的毛病,心思深重,敏感多疑。”李西洲瞧他一眼,這漫不經心的話像恐嚇又像試探,麵具下唇抿了一下,但麵前的少年沒什麼表現,隻瞪眼等著她往下說。

“……因為我覺得,”李西洲收回目光,“【汞華浮槎】也許確實被火克製,但那火未必是麒麟火。”

“為什麼?”裴液驚訝。

“沒有為什麼,隻是懷疑。”

“但我得說,我們也是查驗了麒麟火的性質的。”裴液道,身邊有執火的仙狩,對於火跡他當然有精準的判斷,“雖然與螭火同為仙狩所掌,但麒麟火燃於麟血,血儘而火止,乃屬‘心、玄、氣、物’中的物火。且其不能通‘道’,並無道火之資……與其說麒麟火是麒麟掌控的一種力量,倒不如說更像是一種貴極之象征,便如鮫淚成珠一般。”

李西洲點頭。

“從這個角度去看,是能大概推斷出麒麟火的性質的。典籍中載,麟火色如明金,淨穢滌塵,凡鐵皆熔。小貓說,天下之火,皆以‘熱’與‘靈’二字評斷,例如螭火便是天下最好的靈性之火,但燃起來近乎溫涼,唯有吞納其他火焰,才能具備破壞力。”

兩人緩緩走過朱池,裴液講著:“‘熱’會影響火焰的顏色,一離為橘,三離化朱,四離化白,六離化青,八離化紫。九離乃熱之至,突破九離之後,轉為煌煌金色,稱為【陽真】,為世間之至高溫。”

“但麒麟火之金並非陽真之金。”他道,“火焰的顏色除了溫度外,還受許多因素影響,或者說溫度隻是火焰的本色,就像空白的畫紙,隻要火焰具備些其他的特性,難免被塗抹上其他顏色。於麒麟火而言,這正來自於它‘靈’方麵的性質,即傳說中的‘淨穢滌塵,祀血承天’。”

“麒麟為祥瑞之代表,掌控著一國運勢,這種金色沒有蘊含太恐怖的破壞,而是偏於凜然高貴。它能淨化許多陰暗的靈玄異術、洗滌毒穢,是所謂‘皇血不受暗箭’的由來。並且它是舉行國之祭祀的最好血液,能夠勾連運勢,連通天意。”裴液道,“火焰之‘靈’,有破凡、識靈、知昧、明玄四等,麒麟火高居【知昧】一等,不過它不擅解析陣器,而是特化為了上述特性。”

李西洲靜靜聽著。

“再談回麟火之‘熱’,傳言的‘凡鐵皆熔’也就可以推斷。它大概在三離之上,但未必超過四離,這也是一個合適的,剛剛超脫凡塵之上的溫度。”裴液講著,“明月宮下留下的火燼,就是這個溫度能造成的痕跡,再低一個台階,樹心不會形成炭條;再高一個台階,炭條根本留不下來。”

“從我這邊看,它處處都很符合麒麟火的特性,殿下說不是,那能是什麼火呢。”

李西洲默然一會兒,搖了搖頭:“你說的對……所以,你推斷是它‘靈’方麵的特性令【汞華浮槎】懼怕?”

“嗯,蛟骨源於水界妖靈,性屬陰寒;麟火至高至陽,正與之相衝。”裴液道。

李西洲微怔:“有道理……這是器道理論?郭侑什麼時候說過嗎?”

“沒。”

“哦,瞿燭告訴過你的?”

“也沒,我翻屈忻醫書,裡麵性燥性寒什麼的是這麼說的。”裴液道,“我覺得舉一反三,也大差不差。”

李西洲轉過了頭。

“其實最終的關鍵,唯一知曉的隻有郭侑。”她沒什麼表情地越過了這個話題,“這幾天我一直在嘗試和他聊天,也問得了些蛛絲馬跡,有所得的話會告知你的。”

二十三年前的玉霰園早就物非人非,苦天寒地裡隻有光禿的樹和冷硬的雪,李西洲坐在少年清掃乾淨的石凳上,看著他皺眉對著多少年前的舊圖紙,尋找著早被腐枝塵泥填滿的舊溝渠。

過了片刻,還眉頭緊鎖地過來指問她圖上的線條。

“這頁你拿反了。”李西洲瞥了一眼。“你找這個有什麼意義嗎?”

“唔!”裴液反過來,轉身離開,“當然有啊,你沒記得,但我一直在想這件事,這可是分發給裴雁檢的案子,我得把它破了啊。”

“哦?”

“這不是重大進展嗎。你想,當年魚嗣誠推動修築玉霰園,才引動了景池的溝渠和太液相連。”裴液道,“正因蜃境隻能在水中延伸啊。”

“……”

“用這種方法,他們把蜃境鋪展到了景池,所以賀烏劍才能逆流而上——這案子算破了七成了。”裴液道,“那麼很顯然,他們要拓展蜃境,就得用到界標釘,我在這裡找找,也許就有收獲呢。”

蜃境如果是張牛皮,界標就是穿在邊緣的釘子,釘子向外走,才能拉動牛皮延展,這是裴液腦子裡的蜃境形象。

等到天色漸黃,裴液真正把這條舊日的溝渠從二十年時光的掩埋下一點點掀了出來,前些天他帶著李無顏來時就刨出過一段,而今算是真正弄清了它的走向。

不過依然什麼也沒發現。

現實就是現實,由冷土舊泥、臟雪腐枝堆成,瞧不見蜃境的絲毫蹤跡。

“看來界標沒有青睞於你。”

“沒有便沒有吧,本來就是緣分之物,抱不了什麼期望。”裴液麵上不見氣餒,他認真把線路記下來,“其實我來這裡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緣由。”

“什麼?”

“我覺得,這裡其實是叩開洛神宮的關鍵,魚嗣誠會使用這裡的。”

“……嗯?”

“是我的推斷。”裴液合冊收起來,望著山頂露出的舊簷,“你不是跟我說,《洛川》裡寫,‘蜃境衍於唯一,無論曲折幽深,應皆相通連,以為一體’嗎,我就想,洛神宮與蜃境既然是本質一樣的力量,那它真的可以完全封閉自己、無懈可擊嗎?”

“我覺得不是。”他繼續道,“從靈玄仙權的角度來說,既然力量來源一樣,洛神宮與蜃境就應該保持著某種割舍不了的聯係,哪怕很深;而從現實推斷來講,如果這事情完全不能辦,那魚嗣誠就早不該在蜃境上用這麼大力了,但他直到現在還讓鮫人在下麵采木桃花,代表他覺得這路能走通。”

“有理。”

“魚嗣誠用了很久從蜃境中找到了洛神宮,我進去了一趟算是安享其成——洛神宮在現實中的位置對應,基本可以肯定就是景池。”

“……嗯。”

“那麼很顯然,二十三年前的玉霰園之渠,就是蜃境與洛神宮的唯一鏈接。”裴液道,“如果說洛神宮能有什麼薄弱之處,那麼肯定隻能是和蜃境交接之處,《洛川》所謂‘蜃境之通,以水為姻媒,以鱗為信使,但有接洽,水關方開’,我覺得文章就在這裡麵。”

“這條水路我做過溯源,”裴液偏過頭,向女子指道,“你瞧,它往下接上太液池,然後連上宮城之外的漕渠,再連上神京城外的渭水,之後八水巡遊、南北皆通了,反過來說,蜃境確實是一體,然後在這裡觸到了洛神宮。”

“如果洛神宮有一個藏起來的‘門’,那麼大概就是從這裡往上,碰到的那條水幕。”

“我理解你的意思。”李西洲想了一會兒,“即兩灘水碰在一起,總會產生一處接洽,於是理論上就存在著從這裡進入洛神宮的可能。如果說其他水幕是本質不能進入,那麼這裡其實是母親自己關上了門、築起了牆,用自己的方法和力量隔絕了它。”

“不錯。”裴液道,“所以我想,如果我是魚嗣誠,那麼有兩件事就是一定要做的。”

“其一,是改寫自己的身體,無論如何,被洛神木桃拒絕的身軀是進不去洛神宮的。他沒有成為【青風使】,不停地采取洛神木桃,大概正是為此做的準備,但至於要如何完成這件事情,我尚沒有答案,上次交手也沒有瞧見痕跡。”

“其二,是打開這道水關,必須跨過‘從蜃境到洛神宮’的這一步,我想,總要和這條溝渠有些關係。”裴液四顧看著,但沒有找到那位紫衣大監有所動作的痕跡。

李西洲點點頭:“就是說,換上衣服和打開門,這兩件都完成,才能造訪洛神宮殿。”

“不錯。”

“你所言我明白了,但我有一個問題。”

“嗯?”

“我相信這裡有一處水關,但如果這是母親自己關上的門,那誰能把它打開呢。”

裴液默然。

“蜃城費儘心思幾十年,也不過弄出些【青風使】這樣兩棲的鮫人,而母親孤身就能構建洛神宮這樣的神跡。”李西洲看著他,“雙方對這份力量的掌控猶如雲泥,我們現下推得的秘事,於母親大概隻是呼吸般的常識……有誰能在對兩境之交的理解上,高過、或者說僅僅看到母親的背影嗎?”

“……”裴液輕歎一聲,“這就是我唯一想不明白的。”

魚嗣誠可以在自己身上動一萬次刀子,但他憑什麼能打開這道門呢?

想不明白就且不想,天色也已經晚了,裴液伸了伸身體,等李西洲走到他前麵半步,邁腿跟了上去。

“其實我覺得,也有不用動腦子的辦法。”裴液笑了下,“管他什麼蜃境蛟骨,往宮裡多請幾個厲害的人,揪住魚嗣誠大夥並肩子上就是了。”

“這就是裴少俠的江湖之道嗎?”

“打得贏就單挑,打不贏就帶人群毆,小時候打架就是這樣啊。”裴液道,“樸素的道理總是最紮實的。”

“我乾脆把龍武軍調來幫你好了。”

“那是最好。”

“可惜皇宮不是奉懷城。”李西洲斂起微笑,淡歎一聲,“在魚嗣誠這件事上,我沒什麼可用之人了,能對抗他的除了你這種怪胎,就隻有真正拿得出手的謁闕。然而合適的人要麼不在神京,要麼另有他事。而若再高一級,天樓入宮就是另一回事了,對方也不是沒有這種力量。”

裴液張大了眼睛,頓了一會兒,低頭小聲道:“殿下,您麾下還有天樓效命啊。”

李西洲回頭淡淡看了他一眼。

“唉,天樓也太厲害了吧。我倒是在幻樓見過那個北海府天樓……”裴液跟在她後麵自言自語,“也不知道咱們這邊的天樓是什麼人,會什麼武功,比不比那個人厲害……不會還不止一個吧,唉,要是能見見就好了……”

李西洲一言不發。

裴液正想聲音再大些,下一刻兩人卻腳步一頓,收斂表情,把目光投向了側麵。

李西洲也緊跟著望去。

這裡是太液池畔,亭台園林很多,北麵就是瓊琚苑,這時冰麵上的殘輝剛剛褪去,那邊傳來少女的隱約的怒聲。

“我有沒有跟你說,彆再讓她去了!”清脆的聲音幾乎有些失態,然後是幾聲輕微的悶響,李西洲沒有聽到,但裴液捕捉到了。

李西洲還沒說話,他已動作極快地一掠而去。

“我已經說了!這樁婚事是我的!我的!你們怎麼那麼不要臉、那麼、那麼賤啊!”

少女的容貌很俏麗,是十分難得一見的美人,眼睛像朵桃花,尾部輕輕一挑尤顯得活潑明豔。但更引人注目的還是穿著,大概是裴液進入神京以來見過最精致貴氣的打扮,頭麵身上無一處不精心設計,拿來踢人的靴子都繡著細隱的金線。

然而此時她眼角上挑,嘴唇下抿,麵容漲紅、聲音發尖……很難想象這樣一副盛怒的表情會出現在這張臉上,以致顯得醜陋萬分。

她發狠地盯著倒在地上的侍女:“非要我打死你嗎?!”

她對準侍女的臉高高抬起手來,但下一刻被一隻鐵箍般的手握住了手腕。

她猛地回過頭來,高出大半個頭的少年正冷峻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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