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之後沒有平穀,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隻會是一次次更高的高峰,人們把目光放在這位得勝的崔子介身上,卻不隻是驚賞了。
因為人們開始意識到這位【天公賜羽】,一定是在最後這三個人之中了。
而按照昨天的交代,那位高掛第一的神秘少年,正將和第二、三、四名依次對上.“以定前三名位”。
這就是他一會兒的對手。
而幾乎隻過了半刻,玉劍台上就又傳下來了一道清朗的聲音:“第一百四十三議,第四·蘇行可,提第二·向宗淵。議論暫置,先請劍決。”
他竟然直接跳過了崔子介!
“.這些人也太厲害了。”任子昕聽見前麵的青裙少女輕聲道,“把意劍理解得如此之深。”
她暫時也被這場鬥劍吸引,雖然眉間焦慮未去,但畢竟不再屢屢四顧。
“天賦穎異的真傳都是從小便選定一門意劍相伴,或五七年、或**年,當自己劍境夠格之後,也就慢慢理解這朝夕相伴的深奧秘傳。”屈忻道,“正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若劍道有成之後才取一門意劍來練,一兩年是邁不進門檻的。”
“唔”李縹青微恍,又猶豫一下道,“我覺得還是把真氣拉到同一水平再比才公平。”
“他們本來就都是八生啊。”
“.”李縹青沉默。
“哦。”屈忻明白過來,“你想讓人家都拉到六生。”
“.”
向宗淵和蘇行可已提劍站了起來,一前一後往台下劍場而去。
這當然是重磅中的重磅,也是盤口最勢均力敵的一場高下。
人們並非認為蘇行可比崔子介更強,更多的人還是覺得崔子介才是向宗淵真正的宿敵,但蘇行可和向宗淵之間,是名位議定上的一次最大難關。
因為他們各自趨向兩個極端,一個即將二十五,一個剛滿十八,蘇行可在劍鬥上幾乎不可能勝過向宗淵,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要做到什麼程度,才能令人把他排在向宗淵之前呢?
兩人飛落劍台,無數人都已見過蘇行可的《入淵冊》,這位行事高調、意氣飛揚的少年兩天之間已有無數擁躉。
而向宗淵這個名字本不需要解釋。
這場戰鬥和所有人預料得一樣,這位明珠水榭的少年依然敏銳而鋒利,許多人隻在傳言中聽說他三劍將想要衝擊前五的池龍雲敗於劍下,如今才真正見到這明珠水榭百年絕傳之劍。
《入淵冊》·【龍頷摘明珠】
一出劍,就已壓過剛剛的意劍之爭不止一籌。
幾天下來,人們已見過無數驚豔逼人的劍術,鎮派絕學、世家獨傳、早有威名的、初次現世的精彩得數不勝數,而且越往後越驚人——剛剛左生的雙珠意劍和崔子介的霧中生劍,都已是各自門派足稱排麵的一流絕學。
但在這場少隴論劍之中一直是存在著三門傳說中的劍的。
明珠水榭之《入淵冊》;羽泉山之《蜉蝣化鴻》;落英山之《凋花冊》。
俱是至高秘傳的意劍,人斷脈傳,百年不失,一有奇才,便即刻重續。這是幾個百年的時光礪洗出的劍術,如雲泱樓等新興宗派,即便聲勢不輸,也絕沒有這樣的東西。
如今三劍俱有傳人。
《入淵冊》和《凋花冊》向所有人展現了一場難以忘懷的劍道盛宴,如此流傳了數百年的傳說之劍第一次撥雲見日,向著所有人展露出來,不唯劍台下的數十萬觀者,玉劍台上也引起了一陣陣的驚歎。
不過戰局的走向就是那樣了,蘇行可再一次向所有人展露出了他天下罕見的頂級劍賦,但【枯楓】屹立在台上,無論蘇行可的劍光有多麼驚豔鋒利,他都極儘完美地接下。
直到最後一式不可一世的【睡龍驚寤】令所有人失聲驚呼,卻被他一劍點中龍額,凋為漫天的楓葉,這一擂才就此落下。
所有人才知道這位男子將近四年的“沉澱”,究竟為自己贏得了什麼。
向宗淵依然是波瀾不驚的樣子,轉劍歸鞘;另一邊蘇行可撐劍從地上起身,抹了把嘴角的血,冷哼地看了他一眼,卻竟然也就這樣。
隻有昂然的冷蔑不服,卻沒有失控的憤怒,兩人就此一前一後回了玉劍台。
但於觀者們而言這已是極為精彩激烈的鬥劍了,環繞著劍台的歡呼久久不息。
而後兩場是《蜉蝣化鴻》的舞台。
所有人明白了何為【天公賜羽】,崔子介用這門劍強硬地擊敗了蘇行可——這位少年至此才沉沉抿下了嘴角,回到劍台後沉默盤坐著,任誰都看得出他心中醞釀的火意。
第二場崔子介和向宗淵之間的劍爭真正把一切推向了**。
四年前人們說北崆峒南落英,將姬卓吾和向宗淵相提並論,後來姬卓吾消去聲息,頂上來的就一直是羽泉山崔子介。
三年來少隴劍道上最光耀的兩個名字,如今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對在一起。
《蜉蝣化鴻》和《凋花冊》的對決絕對撐得起兩個月來的期待,漫天的白羽和花瓣之中兩道身影縱橫交錯,每一道劍光都伴隨著兩門意劍的交鋒。
崔子介絕對給這株【枯楓】帶來了壓力,縱然仍是章法有度,但那種從容卻消失不見了,他們極快地互相交手,總是在最險要的縫隙裡迸發出最驚豔的劍光。
而最終還是《凋花冊》的傳人取得了勝利。
這其實是一門十分純粹而古老的意劍,沒有曲折的境界、沒有精妙的變招,隻有一片清寒的劍意。
落英山背上至今種著數十畝桃花之林,傳說落英山的祖師正是於此悟得此劍,彼時陽春三月,拔劍之時,九百七十二株桃樹如入秋冬,桃花一刻落儘。
於是取名《凋花冊》,開宗立派。
隴南至今流傳“劍凋九百七十二,數遍桃林無一花”的歌謠,但其實三百多年來,再也無人複刻這樣的奇跡了。
如今向宗淵出劍時漫天秋寒就向此台籠罩而來,蜉蝣比比凍死,而當崔子介神跡般將劍轉入羽境後,已經與之搏鬥七十七合的向宗淵望著他收劍歸鞘。
於是抵達了滿台的清寒驟然爆發,所有白羽凍霜墜落。
無法形容觀賞一場如此劍鬥的沉醉感覺,因為意劍本來就能牽扯觀者的心緒,無數人都已喊啞了嗓子,如同經曆一場仙境。
全場高呼著向宗淵的名字,崔子介亦得到無數瘋狂的呐喊,當他們回到玉劍台時,同樣贏得了所有人的讚歎和注目。
台下的歡呼久久不絕,於是那高掛在第一欄的名字,又顯得有些突兀紮眼了。
【第四十枚】
日頭已然高起,僻室之中靜謐無聲。
裴液把這枚珠子從眼前拿開,倚在靠背上闔上眼睛,嘴唇有些蒼白。
額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少年有些痛苦地蹙著眉,片刻後才輕輕舒出口氣,提筆將剛剛體驗過的所有劍術列下,擱下筆,再次有些痛苦地闔上了眼睛。
良久,才緩緩睜開個縫隙。
“.小貓?”裴液忽然輕啞道。
“嗯。”
“抱歉。”他輕聲道。
“.抱歉什麼?你幫我做我想做的事,我幫你做你想做的事,不是由來如此嗎。”
少年微微牽出個勉強的笑:“小貓。”
“嗯?”
“你真好。”
“.你也很好。”
裴液安靜闔目倚著,片刻後,輕輕把手搭在了黑貓背上:“你說咱們會死嗎?”
“有可能。”黑貓冷靜道,“但你死了我不一定會死。”
“.那如果我死了,伱還會去契約彆人嗎?”
黑貓沉默一下:“不然我給你守一輩子活寡?”
裴液無聲笑了下,腦海中疼痛稍微可以忍受了些,他深吸口氣,把珠子放了回去,而後從壁上拿下了第四十一枚珠子。
在崆峒檢視【照幽】時他都不曾耗費如此心力,因為雖然觀看照幽同樣疲憊心神,但那畢竟多是人事,自然留在記憶之中,而不用再主動去體悟每一門劍的所有細節。
在崆峒時他就嘗試望過那枚奪魂珠,認定這是消耗性命的學劍之法,如今他心神已複,又有【鶉首】護著,倒不至於造成那樣大的損傷,但【鶉首】本身也是難以久持的東西,疲累與疼痛絲毫未減。
少年安靜而堅韌地忍受著痛苦,認真推進著這件難以想象的壯舉,可惜這裡不是人聲鼎沸的玉劍台,隻是一間深僻的靜室,並無人目睹他完成的又一樣奇跡。
第四十一枚、第四十二枚、第四十三枚第四十四枚。
裴液臉色蒼白如雪,嘴唇微微顫抖著,黑貓銜珠將其放回原位,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最後一枚珠子幾乎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鶉首】已經撤去,心神如脆,他明顯感到心神中的詔圖已又開始向上翻湧。
裴液沉默了一下.放開了阻攔它的“閘門”。
一股舒適的清涼一瞬間湧了上來。
是的如今他已是它的主人了,是貨真價實呼喚過仙君的陛前神子,它是想要同化他,而非傷害。
心神頓時輕鬆了些,裴液稍微歇息了一會兒,看著手中幾乎記得滿滿一本的冊子,端正坐在桌前,開始從第一頁翻起。
手指從一條條記錄上緩慢劃過,少年闔目認真回想著它們的樣子。
玉劍台上,氣氛已經高揚起來,人們討論著剛剛的幾場鬥劍,那片青紫也不停地交頭接耳,顯然也被這樣的劍震撼。
三位劍者都回到了他們的坐席上,然而無論如何回味無窮.那個問題依然擺在眼前。
——三人名次,究竟如何排列?
蘇行可和崔子介看似一人十八一人十九,但其實相差近兩歲,崔子介又學劍早上一年。而剛剛蘇行可雖然在向宗淵劍下被完全壓製,但和崔子介之戰卻堪稱波瀾起伏。
向宗淵當然勝過了另外兩人,但正如剛剛所說——這對得起他領先的五年嗎?
這時已絕非隻是劍者天賦之間的爭論了,南方劍門幾乎全都支持落英山,而隴西的劍門則多為明珠水榭講話。隻有羽泉山擁躉較少,但崔子介偏偏又耀眼得絕不似最後一名。
修冊會內部也彌漫起持久的爭論,幾乎哪種排法都有人支持。
而隨著議論的進行,意見非但沒有趨向一致,反而越發清晰地劃分出了三大派彆。
或向宗淵、崔子介、蘇行可;或向宗淵、蘇行可、崔子介;或蘇行可、崔子介、向宗淵。三方各抒己見,然而誰也說服不了誰,玉劍台上的氣氛倒是越發熱烈起來。
直到隋再華輕輕敲了敲桌子。
場上很快安靜下來,在眾人目光中,隋再華緩聲道:“向宗淵名位難定,在於不知其極限何處;崔、蘇難分先後,在兩人潛力難辨。”
他落下話音,而後在全場的驚訝注目中,這位老人從案前提劍起身,親自走下了劍場。
“向宗淵來。”隋再華輕一轉劍,向台下淡聲道,“八生相對,我先看你極限何處。”
所有人豁然開朗。
是了,向宗淵雖然打了兩場,和崔子介那場也足夠認真激烈,但一個人的極限,往往是在輸的戰鬥中才體現出來。
但.要和都督弈劍??
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開始升起在場上,沒有人想到這位尊大人會親自下場,人們驚訝期待地望著劍場,隻覺真是不虛此行。
向宗淵已連忙起身深深一禮,麵色恭敬道:“能得都督指教,宗淵幸甚之至。”
他當然沒想過能得這位大人親自試劍——整個少隴道的都督,是比落英山主還尊貴幾個層次的人物。
他早知道這位大人出身禮台、監院少隴,不唯掌握著道啟會的名額,這次選劍會也是其人一力推動。
如果少隴江湖也有一個頂頭上司,那麼正是麵前這位挺拔清矍的老人。
隋再華拔劍輕輕一抖,並不多言,隻安和道:“來。”
向宗淵再禮:“宗淵冒昧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這一幕,這樣一位大人親自演劍實在罕見,以致令人有些忐忑自己是俯視的視角。
《凋花冊》。
它剛剛曾在下麵劍台上出現,但絕無現在這樣的衝擊.向宗淵低眸拔劍,清寒之意就一瞬鋪滿了整個玉劍台。
桃林真的從四周生長了出來。
縱然氣氛已經熱烈起來,這裡仍是莊嚴的場所:身居重位的青紫,名望過人的修冊耆老,七十二位劍者,以及各名門大派的長輩天才。
他們很多人已見慣意劍,好多位都身在玄門,但現在幾乎所有人都被這一式意劍籠罩了進去,而且一時找不到破開的方法。
正如屈忻所言,他從小在落英山長大,是用了二十年來將養這道劍意,他在這個年紀就長成了【枯楓】的樣子,本是與意劍伴生的證明。
這樣一劍,怎麼可能不深,怎麼可能不強?
《入淵》、《蜉蝣化鴻》並非弱於《凋花》,實是向宗淵對於劍意的挖掘已然太強,任你淵龍驚鴻,都在無儘桃林之中。
同樣入冊的劍者們歎服驚怔,修冊會互視頷首,各派長老們不自覺地點頭直到一個有些荒謬的想法忍不住出現在心裡。
隋大人.好像可能接不住這一劍?
他把自己拉到和向宗淵同樣的境界,但在這個境界之中向宗淵也太強。
無邊桃林之中升起一道劍光,它所過之處,千萬朵桃花飛墜.隻要身在桃林之中,萬物都在這劍意下凋落。
它名為《凋花冊》,但“凋花”並非它的真意,桃林隻是孕育它的地方,凋落的滿地霜花隻是見證它的出世。
如此純粹清寒的一劍攜著無邊桃林逼來,幾有無處可逃之感,隋再華看著自己身體覆霜、劍刃生裂,直到這劍意升至巔峰,他劍尖輕輕挑起一枚桃花,將之重新安在了樹上。
霜意化去,花瓣柔潤,它就那樣重新盛開在了樹上。
如同春日解凍的大江,這方清寒的世界就在這朵桃花上破碎。
向宗淵踉蹌後退,險些失劍。
玉劍台上沉默一時,人們怔然望著,直到不自覺的,掌聲從不同的角落同時響起,很快淹沒了全場。
當然是為如此精彩的弈劍,也因為正如老人所說.這敗下來的一劍,實在比麵對蘇崔二人時強上太多。
但其實也有一些劍感敏銳的人發現了不對——這與其說是極限,不如說是全力。
因為它好像並非被逼出來的,就像.
“他剛剛在劍台上也可以把這一劍推入凜冬的。”屈忻忽然道,“但他停下了。”
然而身旁的青裙少女一言不發,也仿佛什麼都沒有聽見,她隻安靜地望著劍場,一雙靈動的清眸沉斂如水。
劍場上的老人同樣對這種情況保持了沉默,似乎視而不見,向宗淵則深深執了個劍禮,後退離開了劍場。
此式凋花一出,全場九成的人已傾向向宗淵排在第一。
直到《蜉蝣化鴻》出現在這座劍場上。
白羽如卷,驚鴻衝天,所有人都一時驚愕,因為崔子介麵對老人奮力展現出的實力,也同樣超過剛剛的劍台之鬥!
誰也想不到《蜉蝣化鴻》的劍意仍能被他拔高,但更想不到的是,他明明是失敗的一方,為什麼也沒用儘全力?
沒有機會嗎?
隋再華同樣破去了此劍,露出個讚許的微笑,崔子介按劍退場,同向宗淵一起站在場邊,老人目光又轉向了蘇行可。
而《入淵冊》的表現再一次驚愕了所有人。
在【龍頷摘明珠】和【睡龍驚寤】之後,這位奮意進取的年輕天才.竟然用出了第三式。
【洗劍搏龍】
這道暴烈的劍意第一次衝破了老人的封鎖,竟然令其後退三步,然後終因鋒利過甚、底蘊不足被老人輕輕一磕,劍“叮啷”墜地。
然後玉劍台上已響起壓抑不住的驚呼和掌聲。
蘇行可深深吸了口氣,他額發散亂,卻雙眸明亮,神情下藏著驕傲,他抬手抱拳,端正地躬身一禮。
隋再華微微一笑,輕聲道:“很好。”
於是所有人在這時都明白了:這三個人全都在藏招。
是的,即便已是無數人眼中的決戰,即便已是彼此間的名位之爭他們依然藏下了自己最後的底牌。
劍場邊上,向宗淵以劍拄地端正立著,闔著眼睛仿佛入定;崔子介沒什麼表情,一雙劍眸垂視地麵,輕輕叩著劍首;蘇行可依然把唇抿成一條直線——從兩天前開始,這位少年腹中的火意就一直如此冰冷。
場上一時安靜.因為每個人都想到了為什麼。
裴液翻過最後一頁,再往後已是一片空白了。
“真多啊”他輕啞歎了一聲。
“這不是才顯得你厲害嗎。”黑貓輕聲道。
裴液無聲一笑,再次蹙眉揉了揉眉心,然後他合上這本冊子,倚在椅背上,如同睡了過去。
精準地過了一刻鐘,少年睜開了眼,已是一雙明亮安靜的眸子。
他提劍起身,就此出門而去,離開前隨手彈出一朵焰花,將桌上的冊子化為了灰燼。
“第一,裴液。【回眸事已定,請君觀群英】。十七,六生。修冊會議定:無虞。”
這行字已經在金幅的第一欄掛了二十個時辰了。
就在玉劍台的外壁,就在他們所處的這方場地的外麵,就在幾十萬人的眼睛裡。
在它下麵,是向宗淵、崔子介、蘇行可三個名字。
“裴液已誅江以通、席天機二人。”
“琉璃劍主於劍腹山受伏重傷,裴液破陣。”
“良謝裴液少俠,劍羽錚錚,敢為真麟。無裴液,則無殺敵之劍。”
一個素未謀麵的名字。
從兩個月前開始,他們就開始為這場選劍會準備。
努力、投入、驕傲、鬥誌.全都積累了兩個月之久,他們知道自己要麵對什麼樣的對手,但從未有一絲的不自信。
如今他們確實站在了這裡,也真的麵對了和預想中同樣強勁的對手,但.“裴液”兩個字就如一道天外飛劍。
三位大派真傳的弟子不是傻子,他們清晰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修冊會毫不遮掩地給了他“無虞”;少羽監的袍子已在堂側擺出來了,貴衣玉印;仙人台的牌子也已供在案上,而且起步就是雁檢。
即便天山這樣大派的真傳入職仙人台,也往往要先掛一年的雀字牌,因為辦案和搏鬥是兩碼事。
這說明這位神秘的少年不僅背倚通天之柱,而且一定是真的很強。
可是誰不強呢?
《入淵冊》,《蜉蝣化鴻》,《凋花冊》三門古劍傳人.誰不是百年一遇的少年天驕?
搏殺席江、絕境破陣.不論給這個神秘的少年加上多少驚人的光環,不論令他多麼高高在上,三人都不可能自甘其下。
因為一個不曾露麵的人是不可能承得起讚譽和質疑的,也永遠不可能令人心服——你是什麼樣的人?憑什麼如此拿下劍冊第一?憑什麼創造那些奇跡?又憑什麼承位少羽,監察江湖?.
而所有一切的質疑,終可歸為同一句話。
——你憑什麼,如此理所當然地居於我們之上?
但這樣的質疑當然不會問出口,在玉劍台上,他們是三派的門麵,而問題的對象,是修冊會、乃至少隴的大督。
每個人都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名位馬上就要議成,這當然是修冊會的末尾了。
“向宗淵劍意純深,得《凋花》真意十之七八;劍招穩博,微瑕無礙。”隋再華還劍歸鞘,淡聲道,“我意其天賦上上,進境亦佳,諸君可有補遺?”
落英山師長即刻起身抱拳:“謝都督玉言,宗淵好沉醉劍意,劍招由來有瑕,今日實在抱愧。”
隋再華微笑:“劍有長短,實為常事,不必朝夕計較——我想貴門高徒三年之內,足踏‘意’境。”
這是相當之高的評價了,不唯座席輕嘩,向宗淵麵上也有些動容,連忙抱拳深躬。
——他閉門沉澱,兩三年不問江湖,出來仍是八生靈境,如此受人指點,不過正為了這個目標而已。
“.‘意’境啊。”任子昕怔然輕歎,忽地偏頭小聲道,“向公子真厲害啊,就是瞧著沒有白斐公子好相處。”
趙齊之閉口不答。
修冊會上亦有人起身開口:“隋大人,我與許先生注意到一點,向公子劍招之瑕時多時少,在《凋花》這門劍上幾乎沒有,想來是有的劍生、有的劍熟,可不計入天賦之中。”
隋再華卻搖頭:“這倒不對,習劍也是天賦。有些人哪怕隻學了一遍劍,也不會在劍招上出漏洞,這個還是應當納入考慮。”
兩人微恍,又笑:“我們倒沒見過那種的劍才,不過隋大人說得在理。”
隋再華微笑,又轉過頭看向青紫的那一邊:“諸位呢?也如我們討論政事時暢所欲言便是。”
一片官員抱手含笑,有人笑道:“隋大人,以前政事上我們就都不如你懂得多,最後辯半天全被你說服;如今到了劍上,都知道你靠這個發家的,我們更不自取其辱。”
隋再華含笑一指他,轉頭微微斂容:“那麼,我欲暫定向宗淵為劍冊第二,諸君可有異議?”
無人言語,場上一片肅然的安靜,崔、蘇二人亦認真端坐,一言不發,於是隋再華點了點頭,翻過此篇。
“崔子介劍意高明,《蜉蝣化鴻》正在進境,劍招亦多佳處;蘇行可劍意痛烈,《入淵冊》合身恰體,劍招多瑕,但亦多靈妙。”隋再華繼續道,“再過半年,我想兩人可以分出高下,但現在確實難辨。諸君持何意見?”
玉劍台上又開始輪番的議論,不過在兩人全都露出底牌過後,卻不是之前的車軲轆話了,立在場心的老人顯然令每個人都更認真的思考、更妥當地講話,這結果要辨明確實還有相當長的距離,不過情勢確實是開始朝崔子介偏去了。
隋再華聽了一會兒,忽然轉頭問蘇行可:“你意下如何呢?”
蘇行可沉默一下,抱拳:“稟大人,未得勝,不居前。既然敗於崔子介,那我居他之後便是。”
少年神色昂然:“若我天賦確實高於他,三年之後,自見分曉。”
這話有魄力又漂亮,但內蘊的火意也清晰地散發出來,隋再華看著他微微一笑:“很好,那我們就這樣落定了。”
玉劍台上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三人之排位是這次修冊的最大難關,如今在這位都督的主持下協調各方完成,當然是難得的勝利。
而從另一麵來講,這位新任都督也即將完成他的第一份政績,而且是難以磨滅的實質之功。
但當然.他們還有最後一道議程。
長街儘頭,那列顯赫的車馬已然備好,正等著人登上它,穿過夾街的人流,乘此登台。
但車前的中年男子卻顯得有些焦急。
“人呢?”程元期蹙緊了眉,“馬上就要登台,他人不見了?”
“我沒找到。”伏雲同樣皺著眉,有些焦急道,“我問泰山醫樓,高統領說去仙人台了,我便去仙人台接他,但仙人台的人說他兩刻前就離開了——可他既然離開,現在不應該已經到我們這裡了嗎?”
程元期怔了一下:“.他去仙人台乾什麼?”
“.我沒來得及問。”
“.”程元期抿了下唇,忽然有些不安,“我去通知大人。”
玉劍台下,熙攘的人潮裡,裴液抬頭望著台上,周圍歡呼叫喊不斷,每個人都激動無比,這氛圍令他熟悉又隔膜。
他安靜望了一會兒,忽然偏頭向旁邊賣甜糕的老人道:“老人家,怎麼半天不下來人,現在是打到哪了?”
老人抬起頭來,兩條眉毛是擰成兩團,帶著口音嘶啞道:“現在二三四位剛剛打完,我聽說好像是正在出結果。”
“哦,多謝。”
“你說這會辦得也挺有意思,朝廷出錢給江湖人花。”老人道,“我小時候那都是貪官作惡,拿劍的行俠仗義;要麼就是土匪橫行,當官的殺完了回來張貼宣告——現在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這倆怎麼攪和到一塊兒去了?”
裴液依然望著玉劍台上,微微一笑:“那不是才亂嗎,現在大家坐一起講規矩多好,您瞧仙人台裡不是也好多大俠嗎?您走路上遇見土匪,帶俠牒的人肯定幫您。”
“嗯這倒在理.”老頭點著頭,又一擰眉毛笑道,“不過你這後生講話也挺有意思嘞——都當官了,怎麼還叫‘大俠’呢?那是‘大人’!”
“.”
“吃斤甜糕?”
“.不了。”
玉劍台上,氣氛慢慢安靜、又同時抬升了起來。
兩天來,人們已聽過無數遍那少年英雄的名跡。
傳頌於民間,傳頌於江湖,也傳頌於官場,每個人都出於不同的目的對這個名字充滿了期待和好奇。
如今終於是這一刻了。
青紫座席上很多人知道流程——隋大人正在往堂前而回,他會親自宣讀一份授勳文書,而後穿戴整齊的少年會隨著一列儀仗進入,莊重端貴。
這當然不是這個職位的禮製,但確實是給英雄的禮製,一切榮耀都會在今天落定。
劍者那邊則是另一種氣氛。
蘇行可輸給了向宗淵,也自認敗給了崔子介,如今這驕傲的少年垂劍而立,嘴唇緊抿.自是因為他有一個必要戰勝的目標。
崔子介依然輕輕叩著劍首,劍眸望地,人們一看向他,還是總仿佛看見那漫天明亮的白羽。
向宗淵則已經歸於安靜,抱劍不知想著什麼。
剩下的劍者同樣交頭接耳,好奇居多,隻是越往前,情緒的狀態就越趨向前麵三人。
戚夢臣和南觀奴依然坐在一起稀疏地交談著,仿佛剛剛全力拚鬥的不是她們,左生袍子上還帶著血,但已在閱讀劍籍,閻秉劍終於沒有飲酒了,端坐沉默。
“因為他最自傲不是自己的劍道水平,而是自己的年齡。”管千顏從蘇行可身上挪開目光,偏頭道。
她和屈忻李縹青二人正在一排。
“你們信不信,他最受不了的不是裴液的第一,反而是‘十七、六生’這四個字。”
管千顏把目光看向李縹青,實際上她有些好奇這位少女,在剛剛的交談裡,她仿佛對裴液很了解,但又總是刻意保持著距離。
但這次少女卻沒有回應了。
她安靜地看著玉劍閣的門口,整個人忽然有些微顫起來。
管千顏怔然望去,但和她同時反應的已經是閣中一小半人了。他們同時向門口望去。
這不是應該出現人的時刻,所有人都微怔,而當目光落到那道身影上之後,更是開始茫然。
一個陌生的少年。
挺拔、清朗,額發有些散亂,麵色也微白,眸子明亮,神情安靜又有些疲憊。
這不是適合出現在這個場合的頭麵,和所有人相比他都顯得有些隨意。
而真正令所有人都茫然的是他手中那柄出鞘的劍。
奇異而美,有人認得,但大多數人還是不認得,他就那樣斜臂挺劍,一步步朝著堂中走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令人不知作何反應的行為。
——現在不是試劍的時間,試劍已經結束了或者還沒開始。而且就算試劍,也不該這樣拔著劍走上來最重要的是這人是誰?
在這莊重而充滿秩序的地方,一個這樣的行為令所有人大腦紛亂,他就那樣挺劍走了上來,越過盤坐的七十二劍者,越過曲贏越過白斐、越過戚夢臣南觀奴,越過閻秉劍和左生,有些人已對這張麵孔驚愕失聲。
終於有人陸續出聲了:“這位公子.你是?”
“少俠是誰?有什麼事嗎?”
“你是什麼人?”
但少年沒有回答,也沒有人做出更進一步的反應,因為即便發問之人頭腦都還是懵的,而更重要的是那襲玄衣就在堂下。
他在第一時間就頓住了邁向堂前的腳步,沉默了一下,轉過身來,就那樣安靜地看著筆直走來的少年。
誰也不想莽撞擾亂了什麼,無論有什麼事,當然要都督先開口。
當裴液走到劍場邊緣時,已經開始有些人反應過來了,蘇行可正是其中一個。他看著這張年輕的麵孔,看著這身青衣,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心中的火意驟然開始升騰。
他唇抿得更緊,提劍下意識上前一步,伸手低聲道:“這位——”
少年根本沒看他,抬手輕輕一撥,將他推離了自己的前方。
一股不可置信的怒意令蘇行可完全僵住,他幾乎忘了反抗,也忘了阻攔。
而在劍場之上,隻有回身靜立的都督與挺劍前行的少年。
他們安靜地望著對方,隋再華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也許從更早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這個躲不過去的時刻。
“隋大人。”裴液在他身前三尺立定,輕啞道,“我來領我的獎賞了。”
他抬眸望向他,金瞳瑰麗,兩眸相觸的一瞬間,世界霎時靜止。
一雙安靜明亮的少年的妖眸;一雙沉默幽深的老人的明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