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去給你要一壺明姑娘!”裴液頗不好意思,這冰涼清甜的東西根本不充數,一杯一杯就已喝完了。“不必了,他們都過來了。”裴液轉頭一看,甲士們自然不好意思讓他們久等,確實已喝足了茶水過來,這梨湯也不是時時都有,剛剛一鍋已分淨,這一鍋要出來還得好久。“.好吧。”裴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隻好把茶壺茶杯交還跟來的小二。另一邊向宗淵和南觀奴仿佛剛剛注意到什麼,蹙眉望了過來,但女子已放下窗簾,沒再露麵了。南觀奴道:“總之,等明日玉劍台上貼出名冊,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裴液也沒再去聽他們講些什麼,就此進了車廂,陽光最亮的時候已經過去,天氣本就不熱,幾輛車馬粼粼駛了出去,重新馳上了大路。將和江湖的這次短暫交集拋在了身後。日光西走,天色漸柔,涼風又占據了主導地位的時候,前方那雄偉大城的全貌也就出現在了視野裡。奉懷自不必說,博望已算雄偉,但當這座城露麵,才知道什麼叫做遼闊。城門外的兩邊幾乎聚成了一個小城鎮,不是像博望武比般趕在這兩天做江湖人生意,在平日裡,這裡人流都往來不息。車馬遙遙停了下來。沒有再往城下去,而是開往了路西的小山上,遠處山頂小亭之中,幾道身影早立在那裡。裴液覺出車馬的動向,身旁女子還在講著劍經,他探頭掀簾道:“這是.去哪裡”那位一路不曾露麵的高統領此時竟然騎馬在側,長槍就橫在馬前,轉頭道:“仙人台同僚已在等候,我們先送劍主過去,再一同入城。”“.哦。”裴液放下簾子,坐回車中。“.所以,第一階【銜新屍】是雀的視角,蟬輔雀主,第二階【飄回風】就又是蟬的視角了。”車中,明綺天依然娓娓講著,“‘風’是玉脈的精髓,你早就先學會了《風瑤》,因此第二式便靈悟得很快.怎麼了”女子停下看著他。“啊,沒什麼明姑娘。”望著簾縫景物的少年回過頭,眉頭依然蹙著,“就是,我本來想進城後給你買一壺秋梨湯的.結果他們連城都不進。”“.”少年麵色確實有著真切的煩悶,心情的低落幾乎寫在臉上:“我都跟管千顏打聽了,進城東走沒多久就有一家專賣的。”“.我倒沒有那麼貪嘴。”“不是貪嘴,是——”裴液蹙眉反駁,話到一半卻又啞在嗓子裡。是什麼呢是印象裡好像是女子第一次對什麼表露出些**,他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隨著車馬的行進,那種難受越發浮上來,令他實在忍不住,專去找管千顏問了賣家。但要說出口時,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理由。少喝兩杯梨湯的事女子一定是轉頭即忘,而“因為你是第一次想喝什麼”這種話說出來,隻會令女子奇怪地看著他。這也太矯情敏感,他從來沒有這樣糾結的心緒,因為忘了幾杯梨湯就情緒上臉更是反常。隻因為.這是彆離的前夕罷了。裴液低了下眸子:“.沒什麼明姑娘,你繼續講吧。”但女子卻沒再說話了,轉頭看向窗簾,車馬晃了一晃,停了下來。原來已到了小亭,車外高統領驅馬上前,和等候之人已經開始交接。“即刻就可以出發嗎”“即刻就可以出發,我們順著潞水出少隴,沿途過境都已知會,一路隻走大路.”身前女子也合上手中劍冊,掀開了窗簾。裴液沒想到早已得知的分彆也會令人感到突兀和草率,但它就是這樣來了,裴液有些怔然地想著想好的彆詞,但一時隻有“保重身體”四個字在腦子裡打轉。然後他聽到女子在窗外平和的聲音:“抱歉,我要和裴少俠講完劍再走。”“.”窗外人聲一靜。很快有人趨步過來,敬聲道:“抱歉!沒問您的意思,您希望什麼時候出發”“我們還有一冊半的劍經沒講完,而後還有一些話要說,希望等我們告彆之後再動身,可以嗎”“謹循尊意!我們隻是護衛,行止自然是由您決定。”“嗯,多謝。”明綺天放下簾子,回頭看著裴液,輕聲道:“你去給我買秋梨湯吧。”“.啊”“如果你這次不去買的話,就要欠到明年夏天了。”明綺天清亮的眸子望著他,“我不一定記你仇那麼久的。”日薄西山,倦鳥歸林。在小亭山更遠的一座山坡上,沒有帶車馬,安靜的暮色下,隻有少年和女子並肩而坐的背影。氣氛很安寧,兩人席地而坐,買來的梨湯一人一壺,燭火在一旁無聲地燃燒著,他們輕聲討論著女子手中的最後一本劍冊。裴液有些臉紅地發現女子很清楚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心思不寧地沒有認真聽講,把前兩個時辰在車上的也重新梳理了一遍,而後將剩下的玉翡劍理與他一頁頁地共讀,直到天色已隻剩西邊一點火紅,她才翻過了最後一頁,把整套玉翡劍理紮紮實實地在少年心中結成了體係。“伱還有什麼問題嗎”女子絲毫沒有分離前的急躁,裴液心緒也早安寧了下來,此時他搖搖頭,確實已經沒有更多問題了。明綺天點點頭:“那就好。我應越前輩所托帶你前往神京,可惜一路上隻有變故,卻沒有多少講劍的時間,如今半途分彆,才算稍微儘了些職責,慚愧。”“沒有啊,明姑娘你說進京之前帶我進入‘靈’境,如今我已靈境了,是提前完成才對。”明綺天微微一笑:“那是你自己的本事。”又道:“本來應該是我護佑你的,可惜自己先落入險境,還連累你這樣。”“你也說我自己有本事,那自然就不用你護佑了。”明綺天搖搖頭:“雛鳥最開始的幾次飛行,還是該在大鳥的遮護之下。”“.明姑娘你比我大很多嗎”“我二十一,你十七,比你大四歲呢。”“.那也不算很多。”裴液悶聲道。又補充道:“我很快就十八了。”“哦。”女子開始整理地上的書冊,按次序整齊摞好。安靜了一會兒,裴液忽然低聲道:“其實我喜歡這樣,明姑娘。”“嗯”“就是.從出山以來,我總是在麻煩你、倚仗你,你做什麼事,都要顧及著我,有什麼危險,都要想我承不承受得住”裴液道,“我知道你不把我當成負擔,但,我看我自己就像個隻會添亂的小孩子。”“.嗯。”“所以,當有這樣的危險,可以讓我們共同麵對的時候.我很高興很高興我沒有搞砸。”裴液低聲道,“我不想你看我是個永遠需要保護的累贅。”“我從來沒有那麼想你,”明綺天認真道,“你才剛剛開始修行。”“我知道,但我覺得.我希望你當我是朋友.”少年有些語無倫次,“.就得讓我去一個人去麵對這些.”“嗯。”明綺天輕聲道,“我當你是朋友。”“.嘿嘿。”“我給你的小玉劍還在嗎”“在的在的。”裴液拍了下胸口,“這是你們雲琅山報恩的信物嗎不過它已經用過了.明姑娘我這次救了你,是不是應該再給我一枚。”他伸手討道。明綺天真拿了一枚放在他掌心。裴液一怔縮手:“啊我開玩笑,我不是真要什麼獎勵明姑娘!”“這是給朋友的。”“.”明綺天道:“若有什麼事情,隨時可以給我寫信。”“.嗯。”安靜之中,明綺天忽然道:“你到了神京,打算怎麼學劍呢?”“.還不清楚,去了再看吧。明姑娘有什麼建議嗎”“短期內,當然是進道啟會最好。”明綺天道,“隻要你天賦夠高,就永遠有更高的梯子留給你爬。”“.可那個考核標準好像很複雜,聽說神京修劍院尤其嚴格。”裴液抱膝道,“我覺得我劍上還好,但其他許多標準.我還不知道都是什麼。”“我給你寫一封介紹信好了。”“啊”“你之前不是請我給縹青寫過”“.哦。”裴液怔,“那太好了。”女子就在這裡提筆折紙:“我還以為你一定要自己去考。”“我這不是已經算通過考核了嗎?”“.對。”“我可是雲琅山少主親自考核過的!不是走後門!”“好。”裴液含笑安靜下來,將兩隻胳膊撐向身後,清涼夜風緩緩吹拂著兩人衣襟。女子寫好了信交給他,又開始整理劍冊。裴液漸漸升起些真切的傷感:“明姑娘咱們下次再見,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了。”“那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碰到。”女子低頭捋平被少年折皺的一頁,夾好,“若沒有這運氣,等到明年春夏之交時,我也會去神京參加羽鱗試的。”“嗯。”明綺天合上最後一頁,徹底整理好了這套注解過的玉翡劍理。但她也沒有動彈,就和少年一起吹拂著夜風,望著東方一點點升起的明月,誰也不說話。直到裴液微啞又有些赧然道:“明姑娘,我聽人家說,朋友分彆,都要贈詩的,不知道是不是有這個說法.我肯定是不會寫,這兩天就從集子上翻到一首,讀來心裡很妥帖。也很短,我覺得你可能沒有聽過。”明綺天認真相對,點了點頭。裴液誦道:“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彆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這詩其實既不偏僻,也不妥帖,少年不知道自己翻的是最大眾的集子,裡麵每個旮旯角錄的都是文人倒背如流的東西,也不知道“宦遊”說的是做官,和修者沒多少關係,他隻覺得讀到“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便心胸一闊,就高興地分享給麵前的女子。明綺天溫婉一笑,伸指輕輕敲了敲書麵:“嗯我也不會寫詩,也送你四句人家的吧。”“好啊好啊。”正如心神境中,明雲愉悅地看到他願意玩認劍的遊戲,如今忐忑誦出的少年也為得到女子的認可而高興,很滿意兩人的分彆能有這樣一個正式而幼稚的儀式。“這是一首彆詩的前四句。”在他期待的目光裡,明綺天認真誦出了她的句子。“是曰:十七解書劍,西遊長安城。舉頭望君門,屈指取公卿。”女子在升起的明月下站起身來:“那就彆過了,裴少俠。希望下次再見麵的時候,我們都不會讓彼此失望。”“.一定,明姑娘。”........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