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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劍殤(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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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液甚至沒有捕捉到這一刀,實際上即便看到了,少年也根本反應不過來。

琉璃一掠而來,颯然撞開了這一刀,黑袍身形乍時偏斜。劍身之上,那些雲白真氣更濃鬱了。

下一刻,第二道劍意起於秋水劍身。

在第一劍結束的第一時間,他就旁若無人地啟動了第二式。女子曾說,二百裡之內,隻要琉璃在你身邊,玄門第二階的宗師就傷不到你。裴液絕對相信這一點。

他並非要賭麵前之人的力量是否已在玄門二階以下,隻是此時此刻能多壓製此人一刻的,也隻有他一個了。

一旦此人喘回氣來,將是對所有人的一場屠宰。

女子仿佛已就在城外天邊,琉璃在一劍擊退長刀之後,一個銳利的飄折,竟然極快地再次刺向了黑袍咽喉。

這給少年帶來猝不及防的驚喜,他已看到一道意劍能給麵前之人帶來的影響,雖然隻有一瞬但他相信那是琉璃可以嘗試抓住的空隙!

雪夜墜命——

但黑袍比他更快地認識到了這險極的局勢。

在感受到刀上傳來的力道的同時,麵對麵前起劍的少年,他就張開了那一直虛扣的左手。

朦朧的珀質亮了出來奪魂珠。

裴液乍時一僵,一道劍用出一半,身體已淩亂地墜落下去。

黑袍立刻咬牙橫刀,傾儘全力地擋住了驚掠而來的琉璃,沛然的玄氣抵著刀麵直直撞上了其人胸心,骨裂血崩,身周玄氣潰散淩亂,猶如琉璃破碎。

但也隻在這一招之中了。

無論怎麼看,其人都已到了極限,但現在能與之搏鬥的,已隻有一柄琉璃。

不足以填滿攻勢。

“謁闕”之軀,隻要不是被一口氣打成向鳴鎬那樣的殘漏,隻要有一個回氣的機會,天地大循環流淌起來,玄氣就會重新支撐起他的身體。

他們已經為憋住這口氣傾儘了所有,現在,還有誰能補上這一劍呢?

裴液在空中就已回過神來,但那襲黑色的身影,已在墜命魂驚難以觸摸到的地方了。

莊園之中,瑩白的玄陣已在霧中運轉了很久,此時終於掛起了經天的光芒。

黑袍一甩長刀,在他身形往那邊傾去的一瞬間,虛空之中,乍然撞開了一道驚天之瀾。

裴液不知如何形容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幕,一時曾經見過的那些不可思議俱都在心中被一劍串起。

虛無的、澄淨的、細雨如絲的夜空仿佛忽然被當做一道簾子掀開。

徹徹底底、真真正正的從無生有,澄淨的虛空先雕刻出了形狀,而後一切的實質就攀附填充了出來。

雨夜靜空之中,生長出一幅極具衝擊力的、燦爛難言的圖景。

明劍、暴怒、揚發、飛襟。

年輕的劍者背後仿佛是爆炸的另一個世界,沒有前奏和積蓄,他出現,就帶著最巔峰的山傾海嘯,無形氣瀾炸開三十丈!

《崩雪》第三篇,【晦明】。

孟離麵色鑄如鐵石,雙目燃如赤紅,他不知在虛空中等待了多久、壓抑了多久,直到這一刻,才把一切向麵前之人傾儘!

長劍一劍貫入心臟。

時間仿佛靜止。

因為這幅圖景就在空中靜止了。

在劍尖刺入黑袍身體的這一刻,年輕人就完全凝固在了空中。

戲主緩緩握住了身前的劍刃,戲麵之後,一雙冷寂的眸子終於第一次露出了一絲輕鬆。

“我知道,你一定忍不住的。”他低聲輕笑道,嗓音中嘶啞著血氣。

把性命放在魚鉤上任由撥弄,被一群摶身修脈之人逼迫到真正的死境不過就是為了麵前之人。

這就是他的第三個目的。

裴液與無洞的心同時墜落穀底。

原來他從來沒有進入真正的絕境,隻是一直把最後的力量,留到了他想使用的地方。

如今,天邊一片漆黑,絲毫不見雪白雲氣,在明綺天到來之前,他至少可以輕鬆地殺死除了裴液以外的所有人。

那張詭冷的戲麵輕輕掃過,沉重的窒息攥住了裴液的口鼻,他立刻攥緊了劍柄往四周看去。

但下一刻,隻留下了一個無聲的笑,他微微踉蹌地走進了熒光之中。

裴液頓時一怔。

下一刻心緒猛地鬆開——為了釣出這名劍者,他亦真正到了付出了極重的傷勢。

少年之前的那句話、極具侵略性的斬心琉璃畢竟還是給了他壓力,這位已經完成了目的的惡魔決定就此離開了。

當然很好,裴液猛地喘出來一口氣。和此人的這場戰鬥本就是突兀的無妄之災,他甚至至今不知道這場戰鬥是如何打起來的,在場的人都究竟是誰。

尤其他一直牽掛著少女的安危——她本來就心病壓覆,不像自己飲龍血而愈,在這種未知的環境、危險的戰局中,他係在她身上的忐忑就像少女看著老人拚命而上時的心情。

如今看著此人決定離開——縱然是完成了他的目的,裴液心中還是重重舒了口氣。

但是,當然,克製不代表和解,他們不必再押著生命靠近此人裴液並指一指,琉璃再次颯然而去。

隻剩這一柄劍確實已無法傷到其人,但哪怕當做離開前的押送,也是有好過無事情走向尾聲,裴液下意識轉頭去找那道一直掛念的身影。

整個人猛地僵住,少年忽然瘋了般往前撲去,嘶啞變調的聲音從嗓子裡吼了出來。

“——李縹青!!!”

李縹青有些顫抖地越過一麵斷牆,那道墜落的血影映入了視野,耳邊的一切聲響似乎都已消去。

慘白的骨骼在塵墟磚瓦之間刺目得令她喘不過氣來。

黑紅的暗血從身體下蔓延出來,浮起一些細小的臟物,像一方詭豔的小潭。

身體變形,腹間的皮膚破開,一些臟器的形狀暴露了出來。

一本古舊泛黃的書是從老人懷中擠摔出來,沾著血汙飛散出去,但劍還攥緊在手裡。

老人頭朝向另一邊一動不動,隻留給她一個白發血汙的後腦勺。

至親以這樣的慘狀撞入眼眸少女很難理清楚自己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模糊嘶啞的聲音在腦中回蕩著,李縹青感到一種逼命般的痛苦,她過了兩息才反應過來是心毒再一次熾烈地燃燒了起來。

老人確實已重傷到了極限,對於少女幾丈外的腳步都沒有做出反應,李縹青渾身冰冷地看著這副場景。

是的,作為一名宗師老人還活著,而且確實可以活下去,可他的生命本來就已所剩無幾了。李縹青不知道這樣的傷勢會將這根將儘之燭燃下去多少,她隻看到,最後一位至親正在飛快地遠離自己。

一切難以形容的情緒衝擊中,最鮮烈的是無從而起的憤怒。

為什麼?!!

少女在幾乎崩潰的淚水中仿佛感到了背叛。

明明說好躲在後麵的,明明說好這兩年好好陪著她的,明明說好教她怎麼做好一個掌門的在相州的這些天險境環生,但少女真的一直很開心。

和心愛的少年抵背而戰,漸漸了解他的一切,也被他身邊的一切慢慢接納而這些天來的這一切天真放肆,其實都來自於這個總是無限包容著她的身影。

她知道老人就在博望等著她,她期待著勝利回去後的表功,想望著這一次能給翠羽帶來的發展。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突然地麵對這樣一副景象。

她僵硬地慢慢向前走去,直到看清了這副軀體的更多細節,心臟再度被一柄冰冷的重錘狠狠擊中。

一條徹底碎斷的胳膊。

已經離開了肩膀,白骨森森,血肉模糊。

眼淚再也羈不住,她猛地張大了嘴,腦海空白地朝老人大步走去,這一刻恐懼等一切情緒都成了憤怒的助燃,崩潰之中,她隻想衝過去問他為什麼要這樣!

於她,他是最後的至親;於翠羽,他是唯一的宗師!

然後,她不可置信地看到,老人竟然再一次動了。

他原來還沒有昏迷,抑或剛從重擊中回過神來。

也不是感覺到了她,這片霧氣似乎削弱著玄門修者的感知,老人是奮力用單臂支撐起身體,艱難地朝安藏的屍體挪了過去。

李縹青從背後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是那角度依然是緊緊盯死了天上的那襲黑袍。

他分明連出一劍的力量都沒有了!

這副身體再遭受任何一次創傷,都一定會徹底死亡!

李縹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刻恐懼又壓過了憤怒,嘶啞的聲音充塞了整個大腦,心如窒息,少女幾乎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

就在這樣的混亂驚恐中,她忽然看見了老人另一邊的東西。

隨著老人起身,那霧暗中的輪廓才顯現出來,老人剛剛一直把頭朝著那邊一動不動,原來是在看著他它。

尚懷通。

李縹青怔怔地看著他這樣一副情狀,曾經意氣風發、目空一切的麵目如今隻剩癡傻。

他被傾塌的房屋從輪椅上撞倒下來,下半身被砸進廢墟裡,血已經溢了出來。麵上發上也全是臟血,他卻依然隻是呆呆愣愣地看著四周。

李縹青在這幅景象前怔愣著,心仿佛被什麼齧去了一塊。

她忽然輕輕低下頭,看清了腳邊這本老人一直放在懷裡的舊書。

《翡翠精解》。

封麵翻了過去,稚拙的字跡填滿了血塵染臟的扉頁,全是一筆一劃認真記錄的劍理。在微微蜷曲的右下角,是同樣稚拙的三個字。

白玉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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