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劍殤
於裴液兩人而言,這像是一場忽然撞入視野的噩夢。
前一刻少年少女還在舒展著腿言笑晏晏,他們真的已到了完全的極限,想著很快回到熟悉的博望、見到明姑娘,當把此行的一切儘數交付,仙人台和天山一定可以把案情向前推進一大步。
但事情卻在猝不及防間失控,周圍霧氣森寒,殘破、死寂、血腥,一瞬間全部撞上五感。
這裡是博望。裴液想。
隋大人說仙人樓三重閣中取物之人是吞日會,這是正確的判斷,但無鶴檢說小攤上取走戲麵的也是吞日會就不對了。
小攤上沒有層層鑄鐵與法陣的隔絕從他一個四生修者背後悄無聲息地取走一張戲麵,並不是很難的事情。比如說,【彼岸寶筏】就可以做到。
裴液不知道歡死樓為什麼要把相州的事情捅給他,也許是調走明姑娘的必要犧牲,也許覺得他挖掘不了那麼深,也許是有其他的考量和設計。
總之這件事是歡死樓主動捅出事情的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做出這樣的犧牲,他們一定是要主動做些什麼,也一定是有把握做成些什麼。
“原賜不肖之軀而彆離兮,放遊誌乎雲中。”
七蛟東南角的那座,現在這裡——少女立刻想到了什麼,臉色霎時一白,猛然四顧。
他分明不是被勉強,分明不是被纏上他是完全主動的、傾儘全力的衝鋒——明明連她都看了出來,這戰局的危險遠超他的實力。
她看著他置命於外的衝刺,看著他決絕的出劍,當看到黑袍一刀斬向老人脖頸時,少女眼前猛地空白,但當目光再次捕捉到那快速淩冽的交手後,他才見到老人踉蹌支劍、立於牆下的身影。
真正屬於“謁闕”的驚嘯一劍,這具軀體如今確實已不能自行禦使玄氣,但它仍是在場所有人中,輸出玄氣的最好通道。
在這樣的戰局中,他就像颶風中的薄紙,每一刻顯得搖搖欲墜。
眼前的一切更令他心墜冰窖,這殘破的血軀破霧衝來,傾倒的威勢幾如空中墜龍,撞上的假山牆院一瞬間潰碎。
但那確實是會令她午夜驚醒的噩夢。
但她隻躍出兩步,老人已再次驚掠而上。
向鳴鎬亦果斷地燃儘了自己的一切。
但李縹青又完全不理解這一幕。
李縹青同樣怔然緊繃地看著麵前慘烈的一切,但在幾眼之後她就發現自己是認得這座莊園的。
她幾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下一刻鮮血從他身體的全部皮膚下炸開,如同折翼中箭,老人暗紅的身軀僵直墜落。
李縹青不知以怎樣的心態來麵對如此突然的一幕,整個人像被定住,腦弦被天空上交錯的刀劍完全牽絆,她甚至不敢去想原因,隻怕思維一個遊移,老人就變成一具不成樣子的屍體。
黑袍戲麵都顯出繃緊的肅然,他至此才求得半道出刀的間隙。
一層薄霧之後,雨幕下是四個慘烈博鬥的血影,老人那枯老熟悉的身影頓時映入視野,那半麵被染紅的血衣將少女心肺狠狠一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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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縹青沒有就那樣天真地放下擔憂,這畢竟是玄門境界的殺局,可她想的是老人可能會先被發現,會在混亂中被迫接戰,會意外總是會很多。
於是“雲鎖朱樓”把一切都交給了他。
戲主橫刀暴退,但一觸之下架勢就瞬間潰散,炸亂的玄氣在四周失控,戲主抬手結印,宛如一盤散沙倒入模具,一瞬之間凝玄成陣。
心緒沉墜間他先伸手握住了身後少女的手,卻隻感到一片冰涼的顫抖。
在祝高陽與三位紫袍鏖鬥的那一場,才仿佛有這樣的威勢。
謁闕修者的出手與剛剛兩位宗師立時顯出雲泥之彆,戲主根本來不及騰出任何空隙,浩蕩劍風已逼麵而至。
正如老人總是笑嗬嗬的,不想令她擔憂,少女也把這份惶恐深深藏起,並不展露給老人。
再也不敢僵硬站著,忘了和少年打任何招呼,李縹青踉蹌縱身掠上,猛地往老人那邊而去。
無論現在局勢如何他都難以在這樣的戰鬥中起到什麼作用。
說不清是憤怒和恐懼哪個先填滿了她的心靈。天空之中,風龍一貫百丈,整片夜空隨之舞動,黑袍長刀如同割出另一個世界,在這樣的戰局之中,薄紙般的老人一無無前地仗劍直插進去,麵色冷漠得像是另一個人。
甚至不是荊大人李掌門這樣的第一階,裴液橫劍擋在少女之前,感受著迫麵而來的窒息勁風,幾乎感覺自己重回了八月的薪蒼山中。
裴液脊髓乍時的冰寒就由此而來。
另一邊。
所以現在看見在心緒中那虛弱薄脆的、每出一次門都會令她擔憂的身影在這樣的颶風中飄蕩,少女是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下一刻這陣式再度破碎,黑袍揮手一抖,一張黑幕猛然張開在身前,這法器不知以何煉成,總之一瞬間身前空間如被凍結。但它仍然隻堅持了一瞬,下一刻雨夜宛如裂帛般被破開,向鳴鎬殘軀、帶血、仗劍,從其後縱身而出,劍氣一往無前。
李縹青來不及看絲毫一眼另一邊的情況,眼中隻有這道身影,她有些踉蹌地全力奔了過去。
玄門。
不需任何言語,剛剛突兀相殺的兩方如今默契無間!
戲主終於沒有再料到這一回了,今晚這場戰局中他要考慮的事情已經太多,向鳴鎬以半殘之軀卷霧而來,戲主霍然回刀,眸光一下從安藏身上挪了過去。
——老人曾親口笑著和她說過,他就是望望風,不必出手的。
這就是老人所說的那座受他監看的莊園,現在,那歡死樓的人也確實邁入了這個圈套,隻是敵人似乎強得離譜。
然後僵硬在了天上。
少女真的不敢去想失去老人後的一切這已是她唯一的親人。
李縹青一瞬間理解了這一幕。
刀光拉如弧月,在還未成型時就被向鳴鎬一劍撞入,黑袍勉強接住了半劍,剩下半劍在他身上儘數傾瀉,雨夜中炸開一朵淒豔的血。
由來謁闕傷謁闕,自入場以來,這是黑袍第一次受到真正的重傷。
機會在這一瞬間驟然出現。
如同血傷吸蠅,這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黑袍架勢的潰散。
絕不會浪費機會,牽絲【玉虎】之後的無洞最先驚掠而下,一道霆劍直貫黑袍心臟。
向鳴鎬於此時徹底耗光了全部的氣力,鬆劍無力墜落,在他墜落的身影之後,安藏也縱身仗劍而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黑袍身上的血剛剛炸開,身軀正是最失控的一刻,無洞劍尖已然逼上,黑袍儘力傾身,避過了這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