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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夢圖(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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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竹之院。

安靜的房間裡,燭焰無聲地跳動著,少年和男人坐在同一張桌子旁。

紫篁把身體的重量全部寄托在椅背上,眼睛隻怔然盯著空處,麵前就是放涼的茶水,他嘴唇卻帶著乾皮。

“我很喜歡古畫,裴少俠”他喃喃道,“.那是從七月十一日開始的事情了。”

七月十一日,夏,雨聲淅瀝。

深夜。

紫篁倚在榻上,燭火下翻閱著邸報,門外忽然響起三道帶著水聲的拍門。

許劍爭起身把門拉開,燭光一泄,階下卻是一位久不聯係的舊友,乃是鄰州的名畫師張子敬。

此時他濕衣濕發,唯一的雨布蓋在身後書箱上,臉色也因冷而白,但眼神明亮,嘴上帶著興奮的笑意。

一見紫篁,連屋都來不及進,他就迫不及待牽住男人袖子:“劍爭,那仙人畫卷有眉目了!”

“‘仙人畫’這件事,是三十年前一樁真假難辨的傳說。”

“吱呀”一聲,紫篁後推椅子站起身來,從書架上略了略,取下一本小冊放在裴液麵前,不知他看過多少次,一翻開便是那一頁。

“載於《寅陽縣誌·鄉賢卷》上:西方恬,寅陽人,父再遇為州軍校恬不喜兵,自幼好畫,日塗數十卷,室牆繽彩。及長,曆周縣,遊山川,畫成驚目,名傳州中十一縣。”

紫篁頓了一下:“此人畫技極高,兼以靈性奪目。名不出三州,隻因地處偏僻,前幾年我和張子敬求此人遺筆,每得一卷便視如珍寶,後來我們從微秘處得知,其人生前其實有最後一幅畫曾傳為‘臨仙之卷’。”

紫篁手指繼續下劃書頁:“馳龍壬子之冬,恬入薪蒼求畫,月而歸,神癲意癡,入室三日,不飲不食。鄉人憂之,齊破其門,乃見堂懸一畫卷,恬立於卷下,瞳射蛇光,形容枯槁,仆地而死。此畫見者亦癲,焚之。”

裴液一言不發地盯著這本冊子,黑貓不知何時已攀上他的肩膀,碧眸垂落書頁。

“記載就隻有這些,我與張子敬尋訪了一位當年編纂縣誌的學官,得知是仙人台的寅陽常檢處理的這件事,定案說是西方恬靈性衝溢,已觸靈玄之氣,又無修行約束,因此彼畫如靈釀墨,見者奪魄,鄉人以之為妖,惜焚之。”

“知其確實被焚後,我和子敬都甚為可惜,然而事已無救,隻好任其無疾而終。”

“但是.我們最後一次尋訪其鄉時,卻竟然見到了一副贗品。”紫篁緩緩閉上了雙眼。

良久,才又開口道:“西方恬之徒,在其作畫時曾於一旁臨摹,他性情由來滯鈍,直到畫成才受靈而癲,因是恩師遺作,他癲前囑托其妻務必藏好,因而得以免焚。我等去時,他已癡三十年,家徒四壁,是其老妻知我等尋訪,欲以此畫相售。”

紫篁又頓了一下:“她要四兩銀,我給了她二十兩,實際在我看來.此畫百兩不售。”

“此徒精於控筆,極於描摹,傳說中的靈性分毫未見,他隻是將那幅神作的一幕乾枯舊影烙印了下來。”紫篁輕聲道,“但就這樣一層皮囊.已令我和子敬恍然神癡。神幽瑰瑋,仙豔妖麗,那些色彩和形狀隻應成就在瑤池之上。”

“得此寶卷,已是搜畫十年來最難得的一回,但見過如此皮囊後,我們根本忍不住去搜窺它的血肉靈魂。然而遍訪村中老人,得到的也隻有同樣的實話——當年西方恬那副真跡,確實是被焚去了。如此三日,我們終於還是打算無奈而返,卻在臨彆時,聽這位老妻談起了當年一件趣事.”

紫篁看著麵前的少年,輕聲道:“她說.西方恬畫此畫時,三天三夜,一直是閉著眼。”

“.”

“我們一直在想,為何此畫會與西方恬曾經那些遺作迥然雲泥?風格、手法、內容.甚至篇幅都無一相似之處。”

“現在我們知道了。”

“因為這幅畫不是他的創作,而是他的記憶描摹。”紫篁輕聲道,“他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幅畫那才是真正的真跡。而我們手中這副驚豔凡眼的畫卷隻是贗品的贗品罷了。”

紫篁倚靠在椅子上,輕輕呼吸著。

室中安靜。

“我寧願我們從來沒有發現這一點。”他道。

“沿此而進,我們交好了當地的仙人台常檢,他給我們瞧了一眼這不太重要的小案子,於是我們又發現了一處異狀——當年那些見畫而瘋之人都有一樁共同的行為,名為‘山奔’。”紫篁低聲訴說,“七位見畫之人,隻要一睡下,就會驚晤而起,然後往薪蒼山中奔去,一共持續了七天。那位常檢說,猜測是山中有什麼靈物,被西方恬偶見留影,是以影響這些人。”

“我們知道,那必然就是那副真圖,或者真是上古仙人的筆墨也說不準。”紫篁道,“然而當我們真要打算入山搜尋時,卻再次遇到了無法克服的困難——薪蒼山綿延千裡,其深不可預量,我們人手不足,畫卷又痕跡已斷,如何得知三十年前西方恬的足跡抵達過什麼地方呢?”

“當年瘋癲之人如今皆亡,唯一幸存之人僅有這位售畫的孤徒,也垂垂老矣。詢問其妻,也說三十年來,其再未有過山奔行徑。”紫篁輕聲道,“縱然畫卷難得,我們畢竟不能再折騰刺激一位老病之人,便漫無目的地往山中尋了兩月,分毫未得,隻好引憾下山。”

“這是兩年前發生的事情。”紫篁看著少年,“我們本以為將成終身之遺憾了。”

“但畢竟沒有這份幸運。”

七月十一日的雨夜,張子敬立在階下看著紫篁,雨夜中一雙眼睛亮得灼人:“劍爭,快收拾行李,隨我前去!”

紫篁一時怔茫:“何事.先進屋再說。”

張子敬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當年那位孤徒,在三天前的夜裡,忽然再次往山中奔去了!”

“!”

——

再次抵達那座村子時,當年那位老人形容已更加枯槁,正被捆在了床上。他那位老妻已經去世了,是鄰裡在照料著他。

紫篁第一次見到了那縣誌上“癲”字的現實投影,不能行動的老人顯得極為痛苦,枯弱的身體竟然能將麻繩掙鬆。他不飲不食,當年青壯時幸運地挺了過來,如今何能再有這份體魄。

抵達時仍是雨夜,兩人和村人商議,要放老人往薪蒼一行,他二人會尾隨而去,努力找到源頭,儘量將他治好帶回。

當聽說這位紫袍的昂藏漢子是鄰州白竹長老、傳說中的八生高手後,村人終於鬆了口。

“其實帶不帶得回也沒什麼。”同樣耄耋之年的村長啞聲道,“遭這魔魘纏了半生,渾渾噩噩三十年,連媳婦死了都不知道.死前總該讓他去看一眼。”

但於紫篁而言,所謂“魔魘”往往隻是常人體弱所致——仙人台儲藏的各類法器,脫不出靈玄之氣範疇,但若置於常人之身,也是害命的妖魔。

紫篁二人放開了這位老人,強行喂了清水乾糧,當夜便連雨進了薪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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