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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決魁之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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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東西?!

真氣離體?!七生?!

長劍的憑空飄折每個人都看在眼裡,它宛如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握住,在月牙末尾拉出了一條筆直的劍光。

但人們很快反應過來不可能,七生的話,楊顏何以撐過一招?

這一幕不再如之前那六劍的曲高和寡,無論是內行還是外行,都為這一劍所深深驚愕,要麼整個茫然,要麼似懂非懂,要麼驚悟撫掌。

因為這柄劍確確實實是自己在打人!不是真氣操控,也沒被繩子係住,離手之後,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它就自行發出了驚鴻般的一招。

這一次李蔚如與穀雲扶的反應調換了,老人是一副恍然且驚的樣子,倒是沒見過玉翡劍的男子怔怔無語。

而擂台之上,楊顏的刀僵硬地停在半空。

他當然知道裴液已經贏了,那一劍總不能真的割過他的脖子。

一張臉驚愕無言地看著對方。

踏水摘鱗。

如此快而不及的一劍,正是踏水摘鱗。

或者說,是【展翅】——【踏水摘鱗】。

多次切磋之後,楊顏總是在想怎麼贏過裴液,那麼一直被楊顏同一招擊敗的裴液,怎麼可能沒有勝負之心呢?

他晚上躺在床上都在想怎麼破解楊顏那時靈時不靈的一刀。

直到他想起到【援樹】時的碰撞對【展翅】的積累,意識到【踏水摘鱗】所需力量之輕。

【展翅】中收蘊的力量,可不可以用來驅動【踏水摘鱗】?

在《蟬雀劍》中,雀部就是連在蟬部後麵用的,如今《玉翡劍》中,風瑤和黃翡翠兩篇當然沒道理各打各的,玉翡兩脈,本來就是交纏互通。

當然,即便如此,把【踏水摘鱗】接在【展翅】之後也實在是稀少的靈光。

但裴液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可行。

【展翅】所蓄之力既在身也在劍,劍中少,身中多,身中所蓄的力量可以扼製,劍上所蓄的力量卻不可以扼製。

這種“不可以扼製”,正是這一招中,被裴液拿來細細雕琢的核心。

而【踏水摘鱗】是一道輕快的直劍。

它的發力十分簡單,在出劍過程中,並不需要劍主做什麼細微的操控。

那天晚上,裴液兩手枕在腦後想通這條線時,整個人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抓起旁邊靜修的小貓舉在麵前猛烈搖晃。

——將【踏水摘鱗】接在【展翅】之後,再配以離體之劍,不就正是破解楊顏鯨篇的一劍?

“可是你劍上怎麼會還有力量?”楊顏瞪著眼,牽著他袖子,“你展翅發清鳴,我已經全吞掉了。”

是的,無論做再多準備,在刀劍相觸的一刻,劍上的一切力量就都已消失了,楊顏根本就沒管那墜落的劍。

這是另一處難言的精妙。

在觸及楊顏之刀的一瞬間,人與劍所蘊之力確實儘數被吞,但力量,並不一定非得產生於自己的身體。

裴液屢屢使用【援樹】,不隻是為了貼近楊顏,【援樹】帶來的碰撞本身就是目的。

他在尋找、嘗試、了解碰撞的點位與力度。

於是,在刀吞走劍中力量的那一瞬,劍也以一個裴液選中的姿態,拿去了刀斬擊而來的那份力量。

在奉懷縣衙的小屋子裡,祝高陽曾捧著《概論》笑道“有些時候甚至可以說,一招已經準備好了的劍,是不需要它的主人的。所以,到了一些時候,你得意識到劍不完全是人的附庸或者延伸,它是具有一定的主體性的,此所謂‘始知劍之為劍’——我習劍五年半之後,才對這一點感同身受。”

“名劍?”

“嗯!好例子!它們這就是把這種主體性拉到極致了。”

很難說這番話是不是潛意識中支撐起了少年的思路,反正他見了麵是不會承認的。總之,現在,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的長劍就此離開了少年的手掌。

完成了它應該完成的劍式。

內行們有的看懂了一點,有的看懂了一半,總之不了解【展翅】與【踏水摘鱗】,是不可能全然明悟的,但無論看懂了多少,都不影響諸人心底深深的驚佩。

精妙、精妙,這是常常掛在嘴邊的詞,但隻有專研於劍的人才能知道,它是如何難以達到的兩字。

而現在擺在麵前這一招,就是把這兩個字掰開了、揉碎了,加水和了進去——隻有每一絲每一毫、每一瞬每一刻都精雕細琢,才能鑄就這樣精美奇妙、宛如薄瓷的玲瓏一劍。

這樣容錯率低到嚇人的劍,誰能用出來?誰能穩定用出來?誰又敢把它作為武比最後一招的勝負手?

除非他信手拈來。

沒有玄奇的招式,也沒有意想不到的底牌,就是乾乾淨淨的一柄劍,清清楚楚的幾式劍招,伱儘管看透,但永遠無法觸及。

此之謂,劍才。

高台之上。

這當然是無數人都沒想到的結果,縣令們早就啞然失語,瞪眼無言地看著中間的老人。

照今年的形勢,進前十六已經很了不得了,前八更完全已是諸縣佼佼,但現在,四強、決賽——這少年還在向前!

穀雲扶則緩緩吐儘了一口氣,已是不知第幾次喟歎。他下意識回頭看去,見隋再華倚在椅子上,同樣兩眼明亮。

是了,這正是劍院最最心儀、最最偏心的那種苗子啊——商雲凝、顏非卿、楊真冰

而在擂台之下,徐司功已然高聲唱出結果。

“魁賽第二輪第二場,勝者——奉懷裴液!”

全場為之歡嘯沸騰。

楊顏也輕歎口氣,鬆開少年袖子,在淹沒擂台的聲浪中,抬手道“恭喜你啊。”

然而麵前的少年卻沒有如他想象中那樣的神采飛揚。

裴液麵色有些平,宛如走神,是聽到他話語之後,才露出來一個笑容,但也沒有以往贏過他之後的那份得意。

於是楊顏意識到,少年其實從剛剛用過那一招之後,麵色就一直有些平垂。

裴液回過神,走兩步去把劍撿了起來。

如今五萬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平輩高位、親友長幼俱都在為他驚豔的表現歡呼,這正是他幾個夜晚雙手枕在腦後時,想想就忍不住側身笑起來的畫麵。

八強勝過李縹青時,少年的興奮就已按捺不住,非要顯一顯眼才肯罷休。如今四進二上,沒有人想到他能勝過楊顏,他卻僅以六招乾淨利落地贏下了這場,驚豔的劍光令所有人歡嘯稱絕。

然而當他抬頭環顧看台,想要如之前預想地那般振臂迎接時,那份激動的心情卻不知去了何地,兩隻胳膊隻沉重地垂在兩側。

這一劍真的是他很自得的一招。

是他在那夜拿到《黃翡翠》之後,最為得意的一份手筆。

他為此次武比精心準備了這一絕招,其實是他劍道“開竅”一個月以來,於“劍”上取得的所有進步的最高結晶。

他對這一劍非常非常滿意,因此也早就想好了,在這屆武比上,這一劍能將他帶到哪裡,那就是他心滿意足的地方。

他沒有告訴楊顏,也對著李縹青藏了起來,跟自己說大家都是對手,不能在這時泄密,但其實他就是想真正技驚四座,享受朋友們的驚賞。

這是他喜歡和期待的武比。

他努力沒有辜負它,但如今的確嚼之無味。

裴液轉身往擂台下而去,他騙不了自己,情緒這種東西,該是什麼就是什麼。

——

最後一場魁比要間隔三刻鐘。

曆屆以來,這個時間其實是彈性的,主要是為了給兩位選手恢複體力調整狀態,但此時兩人狀態看起來都並無不妥,於是徐司功分彆詢問之後,便向全場通告了魁賽開始的時間。

裴液走下擂台,見張君雪已被挪到了翠羽所在的看台上。

女子是想留在原地的,但徐司功說決魁之賽,場上由來不許有任何人留駐,連他自己也要下去的。

於是李縹青把她帶到了翠羽最中心最前麵的位置,也不顯得孤伶了,相識之人都圍過來探看她。裴液遠遠看見李縹青正握著那隻腫脹的手細細敷藥,多數人的麵容都垂著,說話的嘴型看起來也低而平。

少女瞧見了他,伸出一隻纖臂朝他招手,裴液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就在擂下等了。

張君雪瞧見這動作,也支起身看了過來,口形不知說了些什麼,反正麵色有些擔憂,於是裴液朝她安和地笑了笑。

然後好多人都轉過頭來,齊昭華、古光、方繼道於是裴液發現他們狀態其實和自己一樣,並沒有輕鬆的歡笑。

女子的麵色是最平定的一個,但裴液也再次在她身上見到了那天觀柳樓下的諸多細節——代表著壓抑、憂重、無力。

裴液正想對她招招手,卻見女子倒是先給了自己一個安慰的眼神。

然後李縹青為他指出了剛剛他們在談論的事情,裴液順著看去,卻見是七蛟那邊如同死水被激活,罕有地恢複了士氣,原來是隋再華走了下來,尚懷通立在駱德鋒身邊,三人正談著什麼。

——

三刻鐘很快到了。

這三刻鐘也並非選手要的時間,而是州衙硬性所需的、合並擂台的時間。

開比以來第一次,角落裡的敗者輪停下了,擂台被卸開拆分,並到了勝者擂上。

於是全場隻有唯一一擂。

場下確實徹底清場,擂台南北兩側,分彆隻站著黑氅和青服。

作為決出神京武舉資格的一場擂試,曆屆以來,最後一場都有著超出金秋武比本身的莊重。

在這三刻鐘裡,觀眾們從來沒把注意力挪開,場上嘰喳熱烈的討論也從未停止。

裴液剛剛的劍術當然令人讚歎無比,但當話題挪到決魁之賽時,大家又忍不住輕歎。

實際上,多數人還是覺得楊顏比裴液更有機會。

無他,四勝五是一回事,四勝六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要勝這樣的強敵,總得有些絕技。楊顏的刀看起來可以和尚懷通碰一碰,而這位青服少年劍技自然無雙,但畢竟沒有那種足夠高層次的武學,如何與六生意劍爭鋒?

但畢竟勝敗已出,不知少年現在作何想法,總之他已提劍走上了擂台。

裴液的想法很簡單。

他本來從沒把尚懷通當成武比中的一環。

在他心裡,武比是武比,除敵是除敵,後者隻是一件記得一定要做的事情,前者才是他這些天一直心心念念好好準備的東西。

在大家憂慮的時候,翠羽這邊一直安定和笑著安慰他們的,除了李蔚如外,還有裴液。

不過少年與老人的想法又有不同,當日捉月樓下,小貓的話裴液從未忘記。

尚懷通隻是一個他要殺的人,從來不是什麼沉重的強敵。

更談不上對手。

在那日之後,他們有過好幾次相遇——博望園裡、觀鷺台上,尚懷通屢屢朝他投來目光,但裴液從來沒主動做些什麼,一直顯得很被動。

其實並非被動,隻是無視。

他對此人,隻感到厭惡。

厭惡的東西,一時無法除掉,但終將被除掉,因此裴液就先做其他的事情罷了。

他唯一為之緊張的時刻,就是張君雪非要親身上擂決死的時候。

事情也就是從這裡變得不一樣了。

尚懷通在萬人麵前成就意劍,風頭無兩,鼇頭獨占,張君雪卻被打落泥沼,險些傷殘。

裴液看著女子腫脹得不成樣子的手掌、前襟的血液、慘白的麵容,怒火是從胸中猛地燒了起來。

在這種時候,他照著自己本來的打算,用自己準備許久的那一劍成功贏過了楊顏——即便確實全場驚賞,但他自己已實在不覺得開心了。

所以不痛快,就得讓自己痛快。

裴液按住劍柄,在擂上立定。

而另一邊,尚懷通也同時而上。

男子已將他那份意境收了回去,但當這襲黑氅立在視野中時,眾人還是能感到那幽渺的靜抑。

整整一屆武比,男子甚至從未把目光放於自己對手身上,唯一令他吃力的敵人隻有他自己那門劍術。

如今已被他握在了手裡。

再無人懷疑他劍道上的成就與天賦,在無數人眼中,他都已是一道不可戰勝的身影,這也正是現在他自己的氣質。

幽仙之劍像在他心中鑄下了一根定海之柱,十幾年裡,他為這門劍惱怒、憋悶、興奮、癡迷、驕傲,如今它達成於此,正如信者見佛,男子心中隻有通暢的清風。

他卓然淡看,連傲然輕視都不再有了。

但是現在男子走上擂台,神態架勢裡卻出現了第二次的認真。

他看著對麵立上來的裴液,竟然嘴角露出一個微笑,而後緩緩抱劍躬身,執了一個端正的武禮。

全場頓生一陣清晰的嘩然——這當是本屆武比第一次!

而裴液,卻是第一次沒有回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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