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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液從一開始就對它抱有懷疑和警惕,他的原則樸素而簡單,正是對陸有材說的那句“正因為如今窮鬼一個,才得樣樣算得清楚明白”。
無力還其恩,不敢受人情。有的人可能覺得自己一個窮小子有什麼值得人家惦記,乾脆破罐破摔,但有所贈,照單全收,若真有催收之日,到時再說。裴液覺得越爺爺應該就是這種人。
但於裴液自己而言,正因為想不到自己值得被覬覦的地方,麵對這種豐厚神異的好處,才更加退縮警惕。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當所得超過了自己整個生命的價值時,對方仍繼續試圖給予,他不得不心驚這將用何等代價來償還。
而更加重了他的疑心的,是那【鶉首】的激活方法。
“是。”裴液承認。
“我們可以坦然交流——為什麼?”
“這是你的目的嗎?”裴液反問。
“什麼?”
“讓那個葫蘆進入我的身體。”
“你怎麼會這麼想?複仇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殺死那人不是你自己的努力嗎?”
“……”
“你以為我可以像擺弄玩偶一樣編織出這一切?”
“我不知道。”裴液坦誠道,“你出現的方式像是和他們有很大牽扯,我感覺在受伱利用,而且激活【鶉首】的方法是那個手印。”
“……我確實無法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這對我同樣是一個謎題,因為【鶉首】也並非我的能力,我隻是……暫時持有。”黑螭想了個合適的表述,繼續道,“至於前麵兩個疑慮,我自始至終都對你保持坦然。‘我幫你,然後你幫我’,記得嗎?”
裴液緩緩點點頭“記得。你昨夜救我性命,今日血仇得償也有賴鶉首之威,無論如何,這份情誼我會還清。”
“好,那麼你我定契,如何?”
“……什麼?”
“這就是你幫我的方式。”
“我不懂。”
“我們這種東西,生而蘊玄,僅以年歲增長修為,唯有與人締結命契,方可采納體外玄氣。說白了就是沾你些光,蹭一蹭你的命格,使我能掌控天地玄氣——你們人類怎麼說的,‘執玄’是不是?與此相對,你也可以從我這裡得到相應的好處。”
裴液思忖道“既然是雙方互利,怎麼算我幫你的忙呢?”
“因為我現在處境危險,更加需要這個命契來增強自己,而此契名為【命同榮枯】,一旦我遇不測,你也將遭受重創。”
“要我去幫你嗎?”
“你幫不了,與我定契就足夠了。”
“那……為什麼選我呢?”裴液終於問了出來,“或者說,你這個定契的人選,有什麼講究嗎?”
“緣法。”
“……”裴液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何為緣法?”
“既是命契,自然要命格契合,不同的獸便有不同類型的命契之人。這是一種冥冥中的篩選,如果你一定要我付之以人類的語言,那勉強就是‘年輕’‘劍’‘心境通明’‘堅毅’這幾個詞吧。”
“我亦不會永遠年輕。”裴液頗有認真探究之精神。
“僅代表此時此地之選擇。”
“唔。”
“還有什麼問題嗎?”
“等你渡過危機,這契還能解嗎?”
“麻煩,但是可以。”
裴液微微鬆口氣“好,你先救我性命,我自然願意為你承擔風險——這個契要怎麼弄?”
“好問題。”黑螭語氣沒有波瀾,“結契雙方須性命交織,生死相托方可締結。”
裴液恍然“你昨晚救我一次,我想辦法再救你一次,這契便可結下了?”
“你已經救過我一次了。”
裴液一怔“什麼時候?”
黑螭轉過龐大的頭來,裴液第一次目睹了這生物的樣貌——威嚴、深沉、瑰麗,少了那雙角,同時也多了幾分精致輕靈。每一處細節都精雕細刻,每一枚鱗片都泛著玉澤。
而在這螭首中央,一雙琉璃般透亮的碧眸安靜地和他對視著。
裴液震驚失聲“你是那隻——”
“不完全是。”黑螭轉回頭去,“不用給它敷草藥了。”
“那……這契要怎麼結?”
“很簡單,你隻要念一遍‘裴液,鶉首’就好了。”
“裴液,鶉首。”裴液嘗試道。
“玄火,實沈。”黑螭回道。
裴液感到有什麼連接起來了。
丹田中浮現出一條圍繞幽藍光團的螭影,他清楚地感到【鶉首】就在其中,這項仙賜般的能力通過這條螭影固化在了自己的丹田裡。
“這樣就好了?”裴液沒感到有什麼變化。
“好了。”
“如果你早說你是那隻貓……”
“一隻相處兩天的貓就能讓你信任?”
“唔,會稍微親切一些,而且我很喜歡它。”
“你最好不要擅自把彆人當成寵物。”
“……對不起。”
“既然命同榮枯,我可不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裴液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的身體,現在是怎麼回事?”
在這個夢中,他可以內視自身,好消息是五腑傷勢俱都痊愈,那跗骨之蛆般的小蛟心留下的痕跡也全都消失。壞消息是,自己的丹田種也消失了,丹田種隻剩下一個凝實的幽藍光團。
“簡單來說,你達成了那人本來要達成的目的。”黑螭沉吟了一下,“但這樣的身體能做什麼用,我亦不知。”
“我會變成那樣的怪物嗎?”裴液舉起布滿藍紋的小臂。
“不會,但它仍會在某種程度上改造你的身體,這改造的結果,應該會達成燭世教本來的目的,但對你來說可能在好壞之間。”
黑螭思索了一會兒,道“依我猜測,你丹田中應當是一團供種子生長的營養。”
“種子?丹田種嗎?可我的丹田種已經被它融化了。”
“是的,普通的丹田種隻能作為肥料。”黑螭一遍思索一遍道,“所以我覺得,能夠在這裡麵生長的,應該是一枚更強大、更特異的種子。”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丹田種可以更換的說法。”
“沒有嗎?”黑螭有些訝異,“為什麼我覺得這應該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
它想了一會,有些煩躁道“……我丟失了很多記憶。”
裴液輕輕拍了拍身下龐大的軀體。
“但我應該是對的。”黑螭最終堅定道,“你需要找到這枚種子,燭世教一定知道它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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