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幾乎變成了哀求,那眼神複雜至極,有感激,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與無奈。
話音未落,她猛地使勁,將徐鋒的手推開少許,趁機“砰”的一聲,徹底關上了院門,仿佛隔絕了所有希望。
徐鋒站在緊閉的門前,那扇單薄的木門,此刻卻像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
他輕輕歎了口氣,胸中鬱結難平。
“胳膊擰不過大腿”,這便是升鬥小民最深沉的悲哀麼?
但他眼中的火焰,並未因此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旺盛。
你們越是想讓我退縮,我便越要查下去!這大乾的天,不能總是被這些權貴一手遮蔽!
他轉身,帶著滿腔的沉鬱與更堅定的決心,返回殿院。
一進衙署,那幾位“熱心”的禦史立刻又圍了上來,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喲,徐大人回來了?怎麼樣,又碰了一鼻子灰吧?”
李禦史陰陽怪氣地開口,鼠須得意地一翹一翹。
王禦史更是撫掌大笑。
“我就說嘛!那些刁民,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給點壓力就縮回去了!徐大人,您這為民請命的戲碼,怕是唱不下去了吧?”
旁邊也有幾位平日裡不怎麼言語的禦史,此刻也帶著幾分憐憫地看著徐鋒。其中一位年紀稍長,姓錢的禦史歎了口氣,似乎是真心勸慰。
“徐大人,聽老哥一句勸,算了吧。鎮國侯府不是你能招惹的。你年紀輕輕,文武雙魁,聖眷正隆,何必為了一樁區區小案,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在這都察院熬上兩年資曆,有的是機會建功立業,前途無量啊!”
徐鋒麵無表情地聽著,心中卻是一片冰冷。他對著那錢禦史略一拱手。
“多謝錢大人指點。隻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在其位,謀其政。若見不平而不鳴,遇奸邪而退縮,下官枉讀聖賢書,更愧對陛下信任。”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敢問諸位,今日可見到王老禦史?”
那幾個原本還想繼續嘲諷的禦史,聽他問起王老禦史,臉上的譏笑不由得收斂了幾分。
王老禦史在都察院資曆老,為人也算方正,雖不與他們同流合汙,倒也無人敢輕易得罪。
李禦史撇撇嘴。
“王老頭?誰知道他去哪兒了,今兒個就沒見著人影,也沒聽說他告假。”
“是啊,怪哉,王老禦史一向勤勉,從不遲到早退的。”另一個禦史也附和道。
眾人皆是搖頭,表示不知王老禦史去向。
就在這時,角落裡一個一直默不作聲,埋首案牘的年輕禦史忽然抬起頭,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徐大人,王老禦史家住城西柳葉巷,門前有棵歪脖子老槐樹的便是。您……您若擔心,不妨去看看。”
徐鋒聞言,深深地看了那年輕禦史一眼,點了點頭:“多謝。”
說罷,他不再停留,轉身便急匆匆地出了殿院。
一股強烈的不安,如同烏雲般籠罩在他的心頭。
城西柳葉巷。
徐鋒按照那年輕禦史的指點,很快便找到了王老禦史的家。
果然,院門外一棵歪脖子老槐樹,枝葉稀疏,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隻是,那院門並非緊閉,而是虛掩著,門上還殘留著幾道嶄新的劃痕,像是被人用暴力撬開過。
徐鋒的心猛地一沉,他推開院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物件被翻倒的黴腐氣息,撲麵而來!
院內狼藉一片,桌椅翻倒,瓦罐碎裂,紙張書籍散落滿地,仿佛被一群強盜洗劫過一般。
“王老!”徐鋒高聲呼喊,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無人應答。
他快步衝向正房,房門大開,裡麵的景象更是觸目驚心!
所有的箱籠櫃子都被打開,衣物被褥扔得到處都是。而在那淩亂不堪的屋子正中央,赫然躺著一個人!
徐鋒瞳孔驟然收縮,幾步上前,待看清那人的麵容,一股寒氣驟然升起!
那人雙目圓睜,臉上凝固著極致的驚恐與痛苦,胸口一片殷紅,早已沒了聲息。
這……這分明是昨日他與王老禦史一同前往萬年縣,第一個走訪的那位苦主——老漢的兒子!
他怎麼會死在這裡?!死在王老禦史的家中?!
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狠狠燙在徐鋒的眼底!
他正欲上前細查屍身,判定死因,院外卻陡然傳來一陣雜遝而急促的腳步聲。
“奉萬年縣令之命!緝拿凶犯!”
粗暴的呼喝聲中,七八名身著皂隸服飾的衙役已然衝了進來,手中明晃晃的差刀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芒。
為首的捕頭一眼便瞧見了屋內的屍體,以及站在屍體旁的徐鋒,還有那倒塌的桌椅,散落的物件。
他大手一揮,聲若洪鐘。
“王圖,你涉嫌殺害張二狗,罪證確鑿!來人,拿下!”
王圖?王老禦史的名諱!
徐鋒心頭巨震,還未及開口,便聽院外傳來更加淒厲的哭嚎與混亂的推搡聲。
“爹!爹您怎麼了!”
“放開我爹!你們憑什麼抓人!”
隻見兩位青年男子,衣衫不整,滿麵淚痕,正死死拽著一個老者的手臂,那老者發髻散亂,官袍褶皺,正是王老禦史!
幾名衙役正粗魯地將他往外拖拽。
王老禦史的夫人更是哭得癱倒在地,捶胸頓足。
“王老!”徐鋒急呼一聲。
被衙役推搡著的王老禦史,在混亂中猛地回首,他那雙往日裡總是帶著幾分正直與倔強的渾濁眼眸,此刻卻布滿了血絲。
但當他瞥見徐鋒的刹那,眼中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隨即,他朝著徐鋒,重重地、意味深長地微微頷首,那目光異常堅定,仿佛在傳遞某種無聲的訊息。
不等徐鋒細想,王老禦史的兩個兒子已經注意到了他。
“是你!徐鋒!”
年長些的那個,雙目赤紅,猛地掙脫了攙扶老母的手,踉蹌著衝到徐鋒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嘶聲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