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鋒微微頷首,唇邊也噙著一抹淺笑。
“也好。我亦需儘快告知晉泉兄,一則感謝他的舉薦之恩,二則,也該是時候與林氏學堂那邊做個了斷了。”
晉泉舉薦之恩,自當銘記。
林氏學堂那邊,林沛與自己積怨已深,如今拜入劉靖之門下,也該徹底擺脫那個泥潭了。
徐鋒話鋒一轉,帶著幾分探尋的意味。
“趙兄,我觀那陸飛,言談舉止間頗有幾分書卷氣,並非油滑之輩,為何劉夫子與令尊,似乎都覺得他頑劣不堪?”
趙永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輕歎一聲。
“唉,徐兄有所不知。陸飛那小子,其實是個苦命人。他出身微末,家中貧寒,全憑一股子韌勁和天分,才在林氏學堂丙字班嶄露頭角,頗得幾位夫子的青睞。可也正因如此,招了不少同窗的嫉妒。”
他頓了頓,語氣中添了幾分不平。
“那些家境優渥的紈絝子弟,見不得他一個窮小子出頭,明裡暗裡沒少給他使絆子,甚至動手欺辱。”
“陸飛性子雖然不算軟弱,但終究勢單力薄,幾次衝突下來,反倒被那些人顛倒黑白,傳成了他恃才傲物,好勇鬥狠。久而久之,這‘頑劣不堪’的名聲,便這麼落下了。”
徐鋒聞言,若有所思。
又是這般手段……栽贓陷害,搬弄是非,將受害者汙蔑成施暴者。
這套路,與當初林沛的堂兄林泰在縣學對付自己的手段,何其相似!
看來這世道,無論何處,總少不了這等陰險齷齪之輩。
林氏學堂。
今日雖是休沐,無需上課,但依舊有不少勤勉的學子,早早便來到學堂溫書習字。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埋首苦讀的學子身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
陸飛便是其中之一。
他家境貧寒,深知讀書機會來之不易,故而比旁人更用功百倍。
此刻,他正端坐在一處偏僻的角落,聚精會神地默誦著一本《春秋左氏傳》。
“喲,這不是我們林氏學堂最‘勤奮’的陸大才子麼?休沐日也不忘用功,真是聞雞起舞,懸梁刺股啊!”
一個尖酸刻薄,噩夢般的聲音,陰魂不散地在陸飛耳畔響起。
陸飛握著書卷的手猛地一緊,他緩緩抬起頭,隻見一個身著華服,滿臉倨傲的少年,正帶著幾個跟班,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麵前。
正是林沛的堂兄,林泰。
林泰嗤笑一聲,上前一步,動作粗暴地劈手奪過陸飛手中的《春秋左氏傳》,隨手翻了幾頁,便不耐煩地將其扔在地上,又從懷中掏出幾張寫滿了字的紙,丟到陸飛麵前,頤指氣使。
“彆看你那些破書了!本公子這幾篇課業,明日夫子要檢查,你,替本公子抄了!”
陸飛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屈辱與怒火,聲音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林……林公子,替人抄寫課業,乃是欺瞞夫子之舉。若是被夫子知曉,你我……你我都要受重罰的。還請林公子……自己抄寫。”
“放肆!”林泰勃然大怒,一腳踹翻了陸飛麵前的矮幾,桌上的筆墨紙硯散落一地,墨汁染黑了潔淨的地麵。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跟本公子講規矩?本公子讓你抄,是看得起你!彆給臉不要臉!”
他上前一步,逼近陸飛,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芒,語氣森然、
“本公子對付不了那該死的徐鋒,難道還治不了你這麼個賤骨頭?!我告訴你,陸飛,彆忘了,當初是誰點頭,你這寒門賤種才能踏進林氏學堂的大門!信不信本公子一句話,就能讓你從這裡滾出去,永世不得再入學!”
“不……不要!”
陸飛臉色“唰”地一下慘白如紙,方才強自鎮定的勇氣瞬間土崩瓦解,渾身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聲音帶著哭腔,連連作揖。
“林公子饒命!林公子饒命啊!我抄!我這就抄!求您高抬貴手,千萬彆趕我出學堂!您的大恩大德,陸飛……陸飛永世不忘!求您了!”
陸飛心中一片苦澀翻湧,家境貧寒,這四個個字像兩座大山壓在他稚嫩的肩頭。
若是真被這林泰從林氏學堂逐出,名聲掃地還在其次,他那含辛茹苦的母親,臥病在床的老父,日夜期盼他出人頭地的家人,又該如何承受這般打擊?
所以他絕對不能被趕出去!
林泰見陸飛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嘴角咧開一抹得意的獰笑,心中的鬱氣找到了宣泄口,舒坦了不少。他瞥了一眼散落在地的紙張,慢條斯理地用腳尖碾了碾。
“抄書?不急,本公子現在改主意了。”
他向前傾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陸飛,聲音如同毒蛇吐信。
“剛才,你那眼神,讓本公子很不痛快。跪下,給本公子磕三個響頭,誠心誠意地道個歉,今日之事,本公子或許可以既往不咎。”
陸飛雙拳緊握,滲出血絲亦不自知。他死死地瞪著林泰那張可憎的臉,恨意如毒草般在心底瘋長。
可一想到家中老母期盼的眼神,想到父親咳喘的聲音,那股洶湧的恨意便如同被巨石壓住,隻剩下無儘的屈辱和冰冷的絕望。
他緩緩閉上眼,準備將最後的尊嚴也徹底碾碎。
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先忍下這口氣,日後……日後若有機會……
就在陸飛膝蓋即將觸地的那一刹那——
“陸——飛——!石——岸——!你們倆兔崽子死哪兒去啦——?”
一道洪亮的大嗓門,毫無預兆地在學堂內響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徐鋒跟在趙永身後,隻覺得額角青筋一抽一抽地跳。
這一路行來,趙永這廝的嘴就沒停過,從街頭嚷嚷到巷尾,如今進了這林氏學堂,更是變本加厲,活像個走街串巷叫賣的貨郎,唯恐天下不知他們來了。
這家夥,簡直是社交恐怖分子!
早知道就該在臉上掛個牌子,書:‘我不認識旁邊這個大嗓門’!
徐鋒默默捂臉,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