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嗎？
身體向後軟倒，撞在冰冷的門框上，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視野像是被浸泡在渾濁的水裡，門外那片跳動的、焚儘汙穢的青白色光影，被強烈的眩暈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憊切割得支離破碎。
通靈瞳的劇痛如同退潮般遠去，留下的是被徹底榨乾的空乏，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仿佛要耗儘最後一絲力氣。
耳朵裡灌滿了焚燒的餘響。
淨化之焰舔舐著汙穢殘骸，發出持續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劈啪”聲。
牆壁上、地麵上，那些被燒焦枯萎的眼球殘骸，還在不時發出細微的、如同踩碎枯枝般的爆裂脆響。密密麻麻，如同永無止境的死亡之雨。
由汙穢眼球和冰冷意誌構成的絕望領域，正在這片淨化之火中飛速崩塌、消解。
空氣裡令人作嘔的腥氣和汙染感正被高溫快速蒸發、驅散。那股要將一切拖入歸墟的恐怖吸力，也早已消失無蹤。
勝利…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
就在這片由毀滅與淨化交織出的、帶著劫後餘生氣息的“死寂”中——
後院中央，那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卻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絕對的…平靜。
翻騰咆哮、如同地獄濃湯般的汙濁黑水，消失了。
仿佛從未存在過。取而代之的，是井口下方一片深沉的、凝固的黑暗。
不是墨色，而是更接近一種…吞噬了所有光線的絕對虛無。
連井沿的青苔、石縫都消失不見，隻有光滑、冰冷、毫無生氣的井壁，向下延伸，融入那片凝固的黑暗。
沸騰的咆哮徹底止歇。整個後院，隻剩下火焰焚燒殘骸的聲響，以及…這口古井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無聲的死寂。
它平靜得像一塊被遺忘在時光儘頭的墨玉。
淨化之焰的青白色光芒，在靠近井沿大約一尺的距離時，像是遇到了無形的屏障，光芒明顯變得黯淡、扭曲，火焰的形態也變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種更深邃、更本質的冰冷所壓製、所排斥。
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感，如同無形的寒潮，從這口平靜得過分的古井深處彌漫開來，迅速覆蓋了整個後院，甚至滲透進通幽閣的門檻。
這股空洞感，不再是之前那種汙穢的、帶著惡意的冰冷，而是…一種徹底的、令人絕望的虛無。
仿佛所有的色彩、聲音、情感、意義，都被那口井無聲地吞噬、抹除，隻留下冰冷光滑的井壁和那片凝固的黑暗。
這感覺，比之前麵對萬瞳歸墟之眼時，更令人…毛骨悚然。
“咳…咳咳…” 牆角傳來微弱的、壓抑不住的咳嗽聲，帶著濃重的血氣。
是秦無涯！
他掙紮著，從那片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陰影裡，極其艱難地撐起半個身子。
月白長衫破碎不堪，靈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如同劣質玻璃般的質感，邊緣還在緩慢地飄散著細微的光點。
他臉上毫無血色，嘴唇被血染得暗紅，眼神卻死死盯著後院那口平靜的古井，瞳孔深處是毫不掩飾的驚悸。
“瞎子…那井…不對勁…” 他每說一個字都異常艱難，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瞳’那瘋子…隻是點著了火藥桶…井底下的東西…才是…真正的‘空’…”
他的目光艱難地轉向我，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青鸞姐…那一劍…燒光了‘瞳’的皮囊…可這井裡的‘病根子’…還在…”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
就在秦無涯話音落下的瞬間——
一股微弱卻極其清晰的“回響”，如同冰冷的鋼針，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無視了我身體的虛弱和意識的疲憊，直接刺入了我的通靈瞳深處！
不是之前那種狂暴的記憶碎片，也不是溫暖的情感洪流。
而是一種…單調的、重複的、帶著無儘磨損感的低語。
如同冰冷的砂礫，在意識的荒漠上永無止境地流淌、摩擦：
“無意義…無價值…隻有觀察…隻有存在本身…剝離…剝離…剝離…”
這低語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隻有純粹的、冰冷的邏輯循環。
它像一把無形的銼刀，緩慢而堅定地刮擦著我的意識，試圖將“蘇木”、“通幽閣”、“秦無涯”、“青鸞”…所有屬於“我”的認知，都剝離成毫無意義的符號和數據流。
視野猛地一暗！
不是失去光明，而是通靈瞳被強行拖入了一個…絕對荒蕪的領域！
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漠。
天空是永恒不變的、毫無生氣的鉛灰色，沒有日月星辰，隻有單調得令人發瘋的光線均勻灑落。
大地是同樣單調的灰白，覆蓋著細密冰冷的砂礫，一直延伸到視野的儘頭，沒有起伏，沒有生命，甚至連風都沒有。
在這片絕對的、令人窒息的單調中，唯一“存在”的，是無數條筆直的、由黑白線條構成的幾何圖形。
立方體、錐體、扭曲的多麵體…它們毫無規律地懸浮在荒漠上空，緩慢地、無聲地旋轉、碰撞、解構又重組。
每一個線條都冰冷、銳利，不帶任何溫度，沒有任何意義，隻是純粹“存在”的證明。
而在荒漠的中心，一個模糊的、同樣由黑白線條構成的人形輪廓，蜷縮著。它沒有五官，沒有細節，隻是一個抽象的符號。
那單調冰冷的低語，正是從它身上散發出來，如同這片荒漠的背景噪音。
“無意義…無價值…隻有觀察…隻有存在本身…”
這是…古井深處的意識投影？
是初代閣主最終沉淪的…精神荒漠？
通靈瞳在這片絕對荒蕪的領域中劇烈震顫，一種源自本能的、對“存在”被消解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因勝利而升起的一絲微弱的暖意。
就在這時，一聲微弱卻清脆的鳴叫在耳邊響起。
“啾…”
一隻巴掌大小、通體籠罩在柔和青白色光暈中的小鳥，輕盈地落在了我無力垂下的肩頭。
它用小巧的、如同溫玉般的喙，輕輕蹭了蹭我的耳廓，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
是涅槃後的青鸞！它耗儘了幾乎所有的力量，化作了這最本源、最虛弱的形態。
它的出現，像一根細小的錨，將我從那片即將吞噬意識的冰冷荒漠邊緣，猛地拉了回來！
視野重新聚焦。
後院，古井依舊平靜得可怕。焚燒的淨化之焰已經接近尾聲，隻留下滿地焦黑的殘骸和嫋嫋青煙。
秦無涯靠在牆角，眼神死死盯著古井，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般的決絕。
肩頭的小青鸞，傳遞來一絲微弱但清晰的意念，指向那口井，也指向閣內某個角落——裡奶奶那隻青瓷藥罐，柔綠的光芒已經黯淡，卻依舊頑強地亮著。
藥罐…初代閣主的荒漠…守護…存在的溫度…
一個模糊的、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的念頭，在疲憊到極點的意識中艱難成型：
這片荒漠…能“聽見”心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