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ken的頂級直播間裡,死寂被兩聲沉重的墜地聲打破。
林薇和阿ken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從虛空中拋出,狼狽地摔在冰冷的燈光邊緣。
林薇蜷縮著,昂貴的衣裙沾滿灰塵,身體篩糠般抖著,喉嚨裡發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
阿ken掙紮著坐起,臉上驚駭未褪,眼神在熟悉的設備和自身完好無損的肢體間來回掃視,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和後怕。
刺目的環形補光燈下,那部從皮囊中滑落的老式相機,靜靜地躺在地板上。
暗紅的鏡頭如同乾涸凝固的汙血,黯淡無光。
金屬機身布滿蛛網般的細密裂紋,從鏡頭根部蔓延到每一寸蒙皮。
它不再散發冰冷的貪婪,不再有令人心悸的吮吸感,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抽空了靈魂的、冰冷的破敗。
像一塊剛從墳墓裡挖出的、鏽蝕斑斑的廢鐵。
凶煞已散。“咒”,破了。
直播間裡彌漫的、那粘稠如油脂的冰冷惡意,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無聲地消散。
空氣裡隻剩下設備運行的微弱嗡鳴、林薇壓抑的啜泣、阿ken粗重的喘息,以及……角落裡那幾個助理終於找回呼吸後發出的、劫後餘生的抽氣聲。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直播信號依舊連通著。
屏幕裡,那個穿著灰布衣、臉色慘白、右臂無力垂著的盲眼青年身影,重新在強光褪去後顯現。
他站在一片狼藉中,額角的冷汗在燈光下反射著微光,身體微微晃動著,似乎隨時會倒下。
彈幕在短暫的凝滯後,再次以更加瘋狂的姿態爆發!
“臥槽!臥槽!剛才發生了什麼?!”
“那兩個人怎麼出現的?大變活人?!”
“相機碎了?!那鬼東西碎了!”
“大師!那個瞎子小哥是大師!”
“陳默!陳默的光我們看見了!”
混亂、驚歎、崇拜、恐懼……無數意念混雜在一起,如同喧囂的海浪拍打著意識。
我疲憊地閉上眼,儘管眼前隻有黑暗,通靈瞳的力量如同燃燒殆儘的餘燼,隻勉強維持著意識的清醒。
右臂的剝離感和半邊身體的麻木冰冷如同跗骨之蛆,眩暈感一陣陣襲來。
“嘖,動靜鬨得夠大。”秦無涯清越中帶著戲謔的聲音打破了直播間的死寂。
他不知何時已收起了琵琶,抱著手臂,斜倚在控製台旁,月白長衫下擺沾了點灰塵,但姿態依舊閒適。
他狹長的眼睛掃過地上那部布滿裂紋的相機,又瞥了一眼驚魂未定的林薇和阿ken,最後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瞎子小哥,活兒乾得漂亮。就是這收尾…有點費觀眾心臟啊。”
我沒有力氣回應他的調侃。
左手摸索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特製的、內襯柔軟符咒綢緞的錦囊。
彎下腰,強忍著眩暈和右臂的劇痛,用左手小心翼翼地將地上那部冰冷、布滿裂紋的相機拾起,放入錦囊之中。
指尖觸碰到相機冰冷的機身,再無之前的刺骨惡意和貪婪吮吸感。
隻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沉澱了百年的餘燼般的悲涼。
束緊錦囊口,將那破敗的凶器封存。
沉甸甸的分量壓在掌心,如同承載了一段被終結的絕望曆史。
我低聲自語,聲音嘶啞乾澀,“器物本無善惡,人心執念化魔……”
幾天後,通幽閣。
午後的陽光透過厚重的防塵簾縫隙,在布滿灰塵的光柱中投下幾道微弱的光帶。
空氣裡彌漫著陳年木頭、舊書和無數沉默器物的複雜氣味,沉滯而安靜。
門軸發出一聲輕微的。
張海佝僂著背,牽著一個形容憔悴、眼神躲閃的女孩—張小雨走了進來。
張海臉上帶著一種混雜了巨大感激和更深疲憊的複雜神色,眼窩深陷,仿佛幾天之間又蒼老了十歲。
張小雨則緊緊抓著她父親的手,低著頭,身體微微瑟縮著,眼神空洞而迷茫,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尚未消散的驚悸。
她不敢看櫃台,更不敢看櫃台後那個安靜端坐的盲眼青年。
“蘇…蘇老板…”張海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謝謝…謝謝您救了小雨…”他拉著女兒,深深鞠了一躬,動作僵硬而笨拙。
張小雨被他帶著鞠躬,身體抖得更厲害了,頭埋得更低,喉嚨裡發出細微的、如同幼獸般的嗚咽。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們。
張海身上那股濃重的絕望和恐懼已經消散大半,被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深重的疲憊取代,但依舊纏繞著一絲對未知的驚懼。
而張小雨…她的“氣息”混亂、脆弱,如同風中殘燭。
屬於她的“存在感”根基雖然回歸,卻布滿了被強行剝離又粗暴塞回的裂痕,散發著冰冷的餘悸和對那部相機的極致恐懼。
她病態的自拍執念似乎被那恐怖的經曆徹底粉碎了,留下的隻有一片空洞的廢墟和深重的創傷。
“不必。”我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錦囊安靜地放在櫃台上,裡麵的破敗相機再無一絲凶煞之氣,如同沉睡的死物。“帶她回去,好好休息。遠離那些…虛幻的鏡子。”
張海連連點頭,嘴唇哆嗦著,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看著女兒驚恐不安的樣子,最終隻是又深深鞠了一躬,拉著如同驚弓之鳥的張小雨,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通幽閣。
沉重的木門合攏,隔絕了外麵喧囂的城市聲浪,也隔絕了那對父女殘留的恐懼氣息。
前廳重新陷入沉滯的安靜。
“嘖,可憐的小丫頭,魂兒都快嚇沒了。”一個略帶戲謔的清越嗓音打破了寂靜。
秦無涯不知何時出現在櫃台旁。
他沒再穿那身月白長衫,而是換了一件略顯時髦的米色風衣,但依舊帶著民國剪裁的韻味,襯得身形更加修長。
他饒有興致地拿起我放在櫃台上的一隻青釉瓷茶盞,在手裡隨意地把玩著,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冰涼的釉麵,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感受著器物上沉澱的微弱氣息。
“不過話說回來,瞎子小哥,”他放下茶盞,目光轉向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探究和玩味,“你這通幽閣…有點意思啊。收留我這種‘孤魂野鬼’,就不怕引火燒身?”
他嘴角勾起那抹標誌性的、亦正亦邪的笑意,仿佛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怕,就不會開這方便之門了。”我淡淡道,左手端起另一隻茶盞,冰涼的觸感讓指尖的麻木感稍緩。
右臂依舊沉重冰冷,剝離感如同附骨之疽。通靈瞳的力量消耗過度,視野裡的黑暗似乎更加粘稠沉重。
秦無涯輕笑一聲,正要再說什麼——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信,毫無征兆地順著我的脊柱猛地竄上後頸!
不是來自前廳!不是來自秦無涯!
是後院!
是那口……古井!
幾乎在同一瞬間,秦無涯把玩茶盞的手指也微微一頓,狹長的眼睛眯起,目光銳利地穿透前廳,投向通幽閣深處後院的方向!
他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間收斂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的……感應!
【青鸞:井有異動!】意識深處,青鸞清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警惕和一絲極淡的……不安!
無需多言!
我猛地放下茶盞,不顧右臂的劇痛和眩暈,霍然起身!動作帶翻了椅子,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秦無涯也收斂了笑意,一步跟上。
兩人疾步穿過幽暗的、堆滿雜物的通幽閣內廊,一把推開沉重的後門!
後院荒蕪的景象映入“感知”。
荒草萋萋,青石板路縫隙裡鑽出濕滑的苔蘚。
那口千年古井,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蹲踞在院牆角落的濃重陰影裡。
井口,並無異狀。
但通靈瞳全力運轉下,感知到的景象卻截然不同!
井口上方,空氣在劇烈地扭曲、波動!如同煮沸的開水!
一股冰冷、粘稠、比血瞳相機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混亂的惡意,如同沉睡的凶獸被打擾,正從井底極深處彌漫上來!
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洪荒般的威壓!
井口附近的地麵,細小的砂石如同擁有生命般,在無形的力場中微微震顫、跳動!
空氣中凝結出細密的、帶著腥甜鐵鏽味的白色霜花!
而在那劇烈扭曲的空氣中心,在井口幽暗水麵的倒影深處——
通靈瞳的感知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瞬間穿透了那翻滾的惡意和扭曲的空間,死死鎖定!
井水的倒影裡,不再是後院荒蕪的景象!
映出的,是模糊、晃動、如同透過雨幕看到的畫麵:
一條濕漉漉的、肮臟的後巷!
渾濁的雨水在坑窪的地麵上流淌!
而在巷子角落,渾濁的積水裡,赫然躺著一副……破碎的眼鏡!
黑色的細框,鏡片碎裂成蛛網,一邊的鏡腿扭曲變形,沾滿了汙泥。
冰冷的雨水不斷衝刷著它,卻洗不去它散發出的那種……冰冷、粘稠、仿佛能扭曲視線的詭異惡意!
畫麵一閃即逝!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倒影劇烈晃動、破碎,重新變回後院荒蕪的景象。
但那一瞥,已足夠清晰!
井口彌漫的混亂惡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斂、沉寂下去。砂石停止跳動,霜花消散。
後院恢複了死寂。隻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冰冷粘稠的鐵鏽味,證明著剛才並非幻覺。
秦無涯抱著手臂,站在我身旁,狹長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口恢複平靜的古井,俊朗的臉上再無半分戲謔,隻剩下一種冰冷的凝重。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瞎子小哥,看來你這‘器物醫者’的活兒…還遠沒到頭啊。剛送走一個愛‘照相’的,這又來個…愛‘看’的?”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我,眼神銳利如刀,嘴角卻緩緩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弧度。
“下一件‘活兒’…怕是不好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