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晚霞漫天。
食堂的飯菜香漸漸變得濃鬱,時不時地飄進辦公室裡。
可是此刻大家一門心思都在案件上,就連吃飯最積極的劉浩然都沒有留意到飯菜香味,目光炯炯地盯著薑淩。
心理畫像,這個詞實在新鮮。
就連一直從事刑偵技術研究的應鬆茂都是第一次聽說。
和容貌特征不同,人的心理是動態的、多變的,怎麼畫得出來?
應鬆茂沉得住氣,但他的助手趙景新卻耐不住好奇心,直接發問:“什麼是心理畫像?”
薑淩說:“這個詞是我在一篇國外論文中看到的。犯罪的行為方式,會受到環境條件的製約,反映出作案人的日常習慣與個性特征。通過案件痕跡物證中的心理痕跡和心理現場,可以運用心理學原理和技術,分析出案犯的形象和行為、動機、心理過程、心理特征等,從而可以為確定作案人範圍提供依據。這個過程,就是心理畫像。”
辦公室裡在座的都是公安係統的實戰者,對理論研究並不擅長,薑淩這段話理論性太強,聽得大家一頭霧水。
李振良抬手撓了撓腦袋:“小薑,你能不能講得通俗易懂點?”
周偉也跟著說:“是啊,我也有點聽不懂。”
即使是學過犯罪心理學課程的劉浩然,也感覺薑淩的話太過晦澀:“外國人寫的東西,翻譯過來實在是難懂。要不你還是結合案子來說吧,這樣好理解點。”
應鬆茂倒是聽明白了:“根據犯罪人的行為方式來推斷他的心理特點,是不是這個意思?”
薑淩點頭:“對!心理畫像不是真的畫出一個人,而是根據我們手中的線索,對案犯進行描述。包括生理特點、心理特點、社會特點、犯罪經曆等。”
一邊說話,薑淩一邊在白板上寫下生理、心理、社會、犯罪經曆這四個字。
“剛才應隊已經通過物證技術鎖定了案犯身高145厘米以下、瘦弱力氣小、沒有偷盜經驗。使用發夾作案。”
“接下來,我要開始對案犯進行心理畫像。”
薑淩停頓片刻,觀察大家的反應。
眾人都點頭。
“這我聽明白了,說是畫像,其實並不是真的畫,而是說出來。”
“說得越詳細,越容易找出案犯。”
“小薑那你繼續說,我都記著呢。”
薑淩拿出第一份檔案。
“這是發生於1992年11月的自行車鈴鐺失竊案,也是案犯首次作案,案發地為紡織廠。剛才我們討論過,首次作案一般都選擇距家較近的地方,但這起案子不一樣,在11起係列案中,第一次案發地距家最遠。”
剛才被魏長鋒等人打斷的討論終於回歸正軌,李振良大腦運轉速度飛快:“有沒有可能,她那天恰好在紡織廠附近,順手偷了個鈴鐺?”
劉浩然立馬搖頭:“不,不可能是恰巧。首次作案時人的心理最為緊張害怕,一般會選擇在家附近。你仔細看案發地圖,序號越靠後、距離毛巾廠越遠。唯有第一次作案是個例外。”
李振良湊近地圖觀察了一下,衝劉浩然豎了豎大拇指:“好像真有這個規律,你厲害!”
周偉提出了另外一種可能:“會不會首次作案她不是一個人,而是某位住在紡織廠附近的人帶她過去的?”
劉浩然再次搖頭:“不可能。偷東西又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事情,肯定得避著點人,怎麼可能跟彆人一起?”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周偉攤開了手:“那你說,是為什麼?”
劉浩然頭腦比較清晰:“有一種可能,她一開始想偷的鈴鐺正好是紡織廠職工的。”
李振良與周偉想了想:“嗯,有道理。”
“浩然說得對。”薑淩衝劉浩然點了點頭表示肯定,“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往往成為最關鍵線索。”
劉浩然得到肯定,心裡美滋滋的。
薑淩繼續說:“如果犯罪動機是求財或偷竊癖,那她第一次作案肯定會選擇離家近、方便下手的地方。采用排除法,我推斷案犯的犯罪動機為報複,通過偷竊自行車鈴鐺來達到報複目的。而第一次作案的目標,自然就是她要報複的對象。”
劉浩然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偷鈴鐺報複,這是不是有點幼稚?”
薑淩提高了音量:“對!就是幼稚。因為案犯隻是個小姑娘,她沒有能力采取毆打、舉報、毀壞財物等手段來實施報複,隻能悄悄去偷對方的鈴鐺。第一個被偷鈴鐺的失主,就是她要報複的對象。”
劉浩然翻開第一起報案記錄:“這起案子是廠辦秘書報的警,不過那個自行車鈴鐺是錢建設的。”
聽到錢建設這個名字,大家都皺起了眉毛。
“怎麼哪哪都有他!”
“這人不是個好東西。”
“錢大榮一出事,紡織廠通報批評錢建設,他現在正停職反省呢。這種人,被偷了自行車鈴鐺也是活該!”
應鬆茂提醒薑淩:“你這隻是推測。”
物證推斷案犯是位體弱、矮小的女性,並不一定是位小姑娘;也沒有成熟的刑偵理論支持首次犯案不能離家較遠。
薑淩的推斷看似合理,實則主觀性很強。
薑淩沒辦法告訴大家,她在聽到“自行車鈴鐺”這五個字時,便觸發了沈小梅的檔案,這說明沈小梅一定與此案有關。
沈小梅說她從六歲開始流浪、乞討,這與案犯常居毛巾廠不相符;
沈小梅保存的鈴鐺是小月留下的,因此偷鈴鐺的小姑娘大概率是小月。
除了小月瘦弱、營養不良、死於肺結核這些信息外,沈小梅曾經說過小月隻有媽媽,可是媽媽被壞人害死了,壞人有個很“臟”的鈴鐺。
如果說破案是一場考試,那薑淩是手執標準答案,然後想辦法完善解題過程。
她的心理畫像雖然缺乏直接物證,但薑淩知道方向是正確的。她看向應鬆茂,語氣平靜:“應隊,這是我的直覺。”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觸。
薑淩眼神清澈,在晚霞明光的映照下透著琥珀光芒。
應鬆茂在她眼裡看到了執著與堅定。
片刻沉默之後,應鬆茂微微頷首:“好,你繼續說。”薑淩的心理畫像過程雖然有青澀之處,但不失巧思,不妨多給她一些機會,說不定真能開辟出一條全新的刑偵道路。
得到應鬆茂的首肯之後,薑淩在黑板上那“報複”二字上重重畫了個圈。
“我之所以說案犯是位小姑娘,一則因為身高145以下、瘦小、體弱這三點符合小姑娘特征,二則因為發夾多為小姑娘佩飾,三則因為十幾歲的小姑娘正值心思敏感的時期,遇到一些事情刺激之後,容易采取幼稚的報複手段。”
“剛才討論時浩然提到,案發時間多在周日晚、周一早上,作案間隔一個月一次,說明這個小姑娘遇到的刺激發生於周日,與錢建設有關,並且一個月一次。”
說到這裡,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一肚子話想說。
李振良率先發言:“錢建設這個人最好色,不會是……”
他的第一反應,是小姑娘被錢建設性侵。一想到這個可能,李振良心口一縮,難受得很。他也是當父親的,不敢想象一個花季少女被性侵之後內心該是怎樣的崩潰。
報複?李振良覺得偷鈴鐺這個報複手段太輕了!
周偉打斷他的話:“不會。錢建設這個人好色是不錯,但情人都是成年女性。”
李振良鬆了一口氣:“不是最好。”
劉浩然接著他的話繼續往下說:“那……或許是小姑娘的親人被錢建設害了?”
薑淩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篤定地點了點頭:“對,這個親人大概率是母親,畢竟母女連心。小姑娘目睹母親與錢建設發生關係,無力阻止,內心憤恨,因此起了報複之心,偷了他的鈴鐺。此後在一次又一次的刺激之下,重複著偷盜行為,漸漸形成一種病態。”
應鬆茂萬萬沒有想到,薑淩隻是通過案發時間、地點與物證,就能推斷出一個完整的犯罪過程。
這便是犯罪心理畫像?
李振良與薑淩合作過一回,見識過她對錢大榮犯罪心理的剖析,早就對她的本事深信不疑,聽到這裡,他立刻站了起來:“那還等什麼?趕緊找人啊!”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經曆過那樣的心理創傷,他簡直太心疼了。
就算她是個小偷,那也是被錢建設那個不要臉的男人逼出來的!
薑淩抬手往下壓了壓,示意李振良稍安勿躁:“彆急,心理畫像還沒有完全結束。”
李振良催促她:“那你趕緊說。”
薑淩說:“如果小姑娘有父親,她會選擇向父親求助,母親也不可能如此規律地與錢建設發生關係。如果她有兄弟姐妹,有了傾訴對象心理不容易出現問題。因此我推測,她是獨生女,父親早逝或者父母離婚,她與母親相依為命,有獨立宿舍。”
這一回,劉浩然和周偉都坐不住了,同時起立。
女孩,身高140145,讀小學或初中,瘦小力弱,與母親獨居。
——這些信息已經足夠詳細。毛巾廠家屬樓一共300多戶,從中篩選出案犯隻需一天時間。
隻要能找到這個女孩,就說明薑淩的心理畫像是對的!
兩人異口同聲:“那還等什麼?趕緊找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