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到薑淩如此溫柔的話語,李振良愣了愣,隨即笑著說:“沒想到小薑對孩子這麼有耐心。”
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如果你將來當了媽媽,一定會是個好媽媽。畢竟薑淩還是個沒結婚的姑娘呢,講這樣的話有點過。
想到薑淩的身世,李振良使勁一踩自行車,按了按鈴鐺。
“叮鈴鈴……”清脆的鈴聲響了起來。
鈴聲裡傳來李振良的聲音:“下次周末值班我帶妍妍過來。”
“好。”薑淩不由得莞爾。
她雖沒有孩子,但逗逗彆人家的乖娃娃也是件開心的事。
很快,四人便來到了王翠敏報案時說的紅星菜場。
王翠敏是紡織廠工人,丈夫是機械廠技術員,平時住在機械廠家屬區內,上班時自行車停在紡織廠更衣室旁邊的車棚裡,下班回家後停在機械廠家屬區的車棚裡,上下班途中她會到紅星菜場買菜,車就停在菜場門口。
鈴鐺,是在菜場丟的。
青天白日的,也不知道是誰手腳這麼快。
紅星菜場是城東最大的菜場,附近縫紉機廠、機械廠、鼓風機廠的職工都會來這裡買菜,人流量很大,菜場門口的自行車停得到處都是。
因為地方不夠,這裡沒有建專門的車棚,也沒專人保管。
劉浩然長著一張天生討喜的圓臉,他和周偉一起調查時通常都是他說話,周偉做記錄。自行車鈴鐺被竊案一直是他倆在負責,因此這次實地走訪由劉浩然帶頭,詢問著在菜場買菜、賣菜的人。
一個菜販子說:“好像剛才是有人喊,說自行車鈴鐺不見了。我當時忙著做生意,也沒出去看。”
路人擺擺手:“不知道,我剛過來。鈴鐺偷了就偷了唄,到修車攤換一個就行了,報什麼案啊。”
菜場門口賣雜誌報紙的老人倒是目睹了王翠敏叫嚷被偷時的場景,指了指菜場旁邊的小樹林:“車就停在那裡,人來人往的,也不知道是誰偷了鈴鐺。”
一家小賣部的老板撇了撇嘴:“我們這裡天天都有小孩子跑來跑去,沒事按幾下車鈴鐺的也不少,要說偷?誰知道。”
小樹林裡都是土,被人踩得到處都是腳印,時間過去兩個小時,現場勘查取證很困難,根本發現不了什麼有效的線索。
四個人轉了一大圈,什麼都沒有問到。
劉浩然有些頹然,掏錢買了四根棒棒糖,一人分了一根:“不好意思,讓大家白跑一趟。來來來,吃根糖休息一下。”他不抽煙,就愛吃糖,所以不買香煙隻買糖。
棒棒糖裹著透明糖紙,上麵印著草莓圖案。薑淩拿著白色塑料棍,看著手中這扁圓形的紅白螺旋紋棒棒糖,半天沒有下口。
小時候在福利院,吃糖是件奢侈的事,隻有偶爾過來收養的家庭、義工過來時會帶糖來分。
而薑淩,因為性格內向不討喜,通常是那個分不到糖吃的小孩。
李振良察覺到了薑淩的怔愣,與劉浩然、周偉交換了一個眼神,三人同時聯想到薑淩的身世,都有些心疼——可憐,肯定是小時候吃糖少,拿著棒棒糖都舍不得吃。
李振良看看已經被自己舔了幾口的棒棒糖,不好送給薑淩,於是豪氣地掏出錢,對副食店老板說:“再來三根棒棒糖!”
等拿到糖,李振良一把都遞到薑淩麵前:“呶,都給你。”
薑淩抬起頭,看著李振良的眼睛裡有了一絲笑意。
如果是上一世,或許她會彆扭地拒絕。但重來一回,她一顆顆地將棒棒糖從李振良手心拿起,鄭重其事地放進口袋:“謝謝。”
回到辦公室,劉浩然還是有點蔫蔫的:“唉!勞而無功,這案子又破不了。”
周偉倒還沉得住氣:“彆急,我們再查查、再問問,說不定能夠找到線索。”
李振良說:“鈴鐺價值不高,有些人被偷之後自認倒黴,並沒有主動報案。即使報案的人,也都是事發後個把小時才到派出所來,現場線索早就被破壞掉了。要是能夠第一時間偵查現場,說不定能有所發現。”
薑淩坐在椅中,氣定神閒:“我有辦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薑淩身上。
劉浩然迫不及待地將椅子拖到薑淩對麵:“什麼辦法?快說!”
周偉與李振良也都期待地看著她。才與她共同處理一個案件,就拿了個集體三等功,這兩人都看得出來薑淩的刑偵能力能出彩,她說有辦法,那就肯定會辦法。
陽光透過窗欞,映照在坐在窗邊的薑淩身上。
上一世,她像隻縮在殼裡的蝸牛,不願與人接觸,就連同事也隻是淡然相處,極少交心。現在走出那個將自己禁錮的殼,她才發現其實這世界很美好。
李振良沒有說錯,金烏路派出所是一個溫暖的集體。
薑淩伸手將桌麵簡單清理,騰出一大塊空地方,開始指揮同事。
“良子,幫我拿一份轄區地圖來。”
“浩然,所有的自行車鈴鐺被竊案的報案記錄你那裡都有吧?拿過來。”
“大偉,把那塊移動黑板推過來點,你負責做記錄。”
三名同事都被薑淩調動起來,按理說薑淩是案件組裡資曆最淺、年紀最輕的,怎麼也輪不到她指揮,但每個被她點到的人絲毫沒有覺得不自在,個個心裡都樂滋滋的,迅速行動起來。
——以前薑淩都是客客氣氣稱一聲“李警官”、“劉警官”、“周警官”,現在稱呼多親熱啊,這說明她不把大家當外人呢。
——薑淩雖然年紀小,但專業能力突出,她的心理評估檔案得到了局領導賞識,直接被技術大隊拿去做範本了,剛接手一個案子就拿了三等功。聽她的,準沒錯。
李振良三人心裡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將薑淩交代的事情辦妥當。
李振良拿來一份全新的晏城市東城區地圖,牢牢固定在黑板上。
劉浩然搬著一大迭報案記錄回來,擺在薑淩那張整潔、空蕩的辦公桌上。
周偉拿過一支粉筆,站在黑板前,認真詢問:“小薑你說,讓我記什麼?”
一塊方形黑板,一大半貼著地圖,隻露出三分之一的位置,周偉手中拿粉筆、眼睛盯著那塊空白的地方,仿佛戰士要上戰場一般。
薑淩微微頷首:“浩然,你把報案記錄按順序排好。良子,你將案發時間、地點報給大偉,大偉負責記錄。”
隨著薑淩的指令,三個人同時應了一聲,開始行動。
很快,12起案發時間都記錄在黑板上,地圖上也多了12個代表案發地的紅色圓圈。
薑淩道:“像這類係列案件,因為罪犯屢次重複作案,會形成習慣性行為。這起自行車鈴鐺被竊案雖然沒有現場證據,但可以從時間、空間特點來推測罪犯信息。”
薑淩一邊說一邊走到黑板前,指著周偉記錄下來的12個案發時間:“你們發現了什麼?”
劉浩然負責這起案子,很快就發現了規律:“基本都集中在早8點前、晚上6點之後這兩個時間段。”
薑淩點頭:“對。接下來我們再來看看案發時間是星期幾。”
劉浩然眼睛一亮:“都在周日和周一!”
薑淩問:“這說明什麼?”
劉浩然皺眉思索,周偉很快有了答案:“我們轄區國營大廠多,小偷可能是大廠職工?他在上、下班的路上偷鈴鐺。”
早8點、晚6點——這正是國營大廠職工上、下班的時間。
劉浩然被提醒,也跟著補充了一句:“周日休息,案犯周一精神好,所以挑這個時間作案。”
李振良剛加入案件組,看到大家都這麼積極認真地討論案情,他也興奮起來,腦子轉得特彆快:“有沒有可能,案犯是上學的孩子?畢竟附近學校也是8點到校,5點放學,如果要值日打掃衛生可能會拖到6點。他在上學、放學路上閒著無聊,偷鈴鐺好玩,也合理啊。”
此話一出,劉浩然和周偉同時點頭:“良子說得對,自行車鈴鐺不值錢,小孩子搗蛋好玩的可能性挺大。”
薑淩道:“嗯,上下班的職工、學生都有可能。接下來我們來看案發地。”
大家順著薑淩的手指,仔細端詳著地圖上用紅色馬克筆勾勒出來的12個紅圈圈,陷入了長久的思考。
案發點很分散,周偉特地在每個圈圈旁邊標了數字,代表案發順序。
最晚的發生在紅星菜市場,最早的在紡織廠家屬樓,其中還有工人大道與光明路交叉口的小賣部門口、機械廠鍋爐房旁邊的自行車車棚等等。
地圖上的圓圈紅彤彤,看上去很零亂、沒有什麼規律,能從這裡分析出什麼?
薑淩並沒有催促大家。
她心中有數,但不能直接把答案說出來。
薑淩的本科專業是犯罪心理學,她記性好、專業基礎很紮實。
在監獄當檔案管理員不用出差跑外勤,她有大把時間閱讀專業書籍。雖然沒有繼續攻讀碩士、博士學位,但她在犯罪心理評估、犯罪心理畫像方麵的理論知識水平超過很多專家。
想要偵破自行車鈴鐺案,犯罪心理畫像技術很適用。
可惜現在是1993年,犯罪心理畫像研究還沒有在國內開展,得等到2004年學術界才會統一名稱,等到2007年犯罪心理畫像協會才會成立。
將全新的犯罪心理畫像技術引入到刑偵領域,這對薑淩而言是一項挑戰。
必須一戰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