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家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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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錢大榮的座位。”黃主任手指彎曲,指關節重重敲在第三排的木頭課桌上。

因為下午還要上課,學生課本和文具都放在課桌裡沒有帶走。錢大榮的課桌很亂,半掩的鐵皮文具盒震開條縫,露出半截褪色的粉紅色頭繩。

薑淩注意到文具盒邊緣刻著個兩個歪歪扭扭的數字,一個是“7”,另一個是“9”,像是用圓規尖刻的,劃痕裡還殘留著藍墨水的痕跡。

“7”字用圓圈圈了起來,“9”字上劃了個大大的“x”。

聯想到七巧、九善這兩個名字,薑淩與李振良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戴上白手套。

薑淩打開文具盒裡,將粉紅色頭繩放在顯眼位置。

金烏派出所最貴重的設備——海鷗牌照相機就掛在薑淩脖子上,她拿起相機開始拍照。

李振良則彎腰在桌鬥裡摸索。

先翻出兩本《故事會》,再抽出一個手抄本,翻開來滿篇都是淫詞豔曲,字跡潦草得像是被貓抓過,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幾根打卷的毛發,看著令人作嘔。

薑淩冷著臉將這一切都拍了下來。

“現在的學生!現在的學生!太不像話了!真是太不像話了!”黃主任氣得臉都紅了,不停地叨叨。

李振良翻出個鐵皮糖果盒子。

圓形的,上麵寫著英文,配有繁複華麗的紋飾。

打開盒子,一股奇怪的味道散發出來,裡麵竟然是幾條女式內褲,上麵有些白色斑痕。

一看到這個,黃啟明老臉通紅,轉過頭不想再看。

薑淩舉起糖盒對著從教室窗戶透過來的光線,糖盒邊緣有層淡淡的指紋油漬,應該是反複摩挲留下的。

這個年齡的男孩子收集女性內褲,很可能是某種代償心理的表現。根據犯罪心理學中的“戀物癖型盜竊”理論,十五歲的青少年若出現這種行為,往往與情感缺失或對權威的反抗有關。錢大榮家境優渥,但父親出軌、母親沉迷麻將,這種家庭結構容易導致孩子產生“過度補償”心理。

李振良拿出一堆臟兮兮的課本,隨意翻開一本數學書,便在書頁空白處看到一個用紅筆描的女性畫像,胸部、臀部等部位被刻意畫得很誇張。

李振良能想象出錢大榮一邊畫畫一邊流口水的場景,不由得“嘖嘖”搖頭:“這個錢大榮,還真是夠色的。”

等到李振良與薑淩拍完照、完成取證流程之後,站在一旁黃啟明肩膀頹然垮了下來,整個人看著老了幾歲:“對不起,是我們老師失察,錢大榮這孩子,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李振良拍了拍他肩膀,長歎一聲:“黃老師,您彆自責了。這孩子已經長歪了,希望能夠防範於未然吧。”

能防範於未然嗎?其實李振良也沒有信心。

薑淩曾經說過1989年魔都少管所案例,那個犯下□□罪的少年從盜竊私物到偷窺再到實施犯罪,僅僅隻用了半年。

錢大榮偷竊女性內褲、對梁七巧性騷擾,這已經完成了關鍵性的兩步,會不會走到第三步,真難說。

完成學校調研之後,李振良與薑淩告辭離開。

回來的路上,李振良輕聲問:“小薑,你覺得錢大榮能改好嗎?”

薑淩沒有說話。

李振良不死心地繼續問:“他隻有十五歲,可塑性強,早點管教應該沒問題吧?”

薑淩看了他一眼,目光似雪水一般清澈,卻又透著股寒意。

說實話,薑淩對錢家沒有好印象。

錢大榮強暴了梁七巧,錢建設拿錢誘逼梁七巧和解,趙豔紅傳播謠言敗壞梁七巧名聲,一家人聯手將一個花季少女推上絕路。

這樣的一家人,值得拯救嗎?

李振良是個溫厚之人,原本一門心思想著怎麼才能改造錢大榮,卻被薑淩這一眼看得有些忐忑。

他回頭看了一眼籠罩在陽光之下的學校,學校外牆上寫著的“五講四美三熱愛”標語清晰可見。

李振良長歎一聲:“要是學校教育真的能讓每個學生都講秩序、講道德,哪裡能夠出錢大榮這樣的學生?”

腦中閃過梁九善在監獄高牆之下發呆的身影,薑淩冷冷道:“教育,是照亮人性褶皺的火把。而有些人,就該被這火把燒死。”

她聲音裡的冷意讓李振良愣了愣,想到她的身世,看向薑淩的目光裡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憐惜:“那個,小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我覺得吧,有什麼事不妨說出來,要相信集體的力量嘛。我們派出所年年被局裡評為最溫暖集體,大家都可以幫助你的。”

薑淩被他眼神裡那絲憐惜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上一世她當了五十幾年孤兒,早就習慣了獨來獨往,當年怎麼沒發現金烏路派出所的民警這麼可愛?

“我沒事。我的意思是,想要改造錢大榮,光是春風化雨還不行,還得有些雷霆手段。”

李振良連連點頭:“是是是,就該這樣。”

9月12日,周一。

正午時分,紡織廠家屬院裡飯香四溢。

薑淩與李振良依舊是便裝打扮,一起走進家屬院東頭花園旁一棟兩單元五層小樓。這棟樓住的都是廠領導、高級專家,戶型麵積大,位置佳,因此被廠職工戲稱為“領導樓”。

錢建設家住三樓,拚花的大理石地板、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全屋紅木家具,雖說有點中西混搭,但看得出來裝修豪華闊氣,花了不少錢。

錢建設和趙豔紅接到派出所電話,通知他們中午民警隨訪時,內心是抗拒的,皮笑肉不笑地將薑淩二人迎進客廳。

薑淩沒有一句廢話,直接取出一迭照片,一張張展示給錢建設夫妻倆看。

刻著數字的文具盒;褐色的紅頭繩、泛黃的手抄本、裝有女性內褲的鐵盒、沾染了精斑的布料特寫……

錢建設與趙豔紅越看越心驚,麵色漸漸蒼白。

李振良拍了拍放在茶幾上的照片:“這些,你們怎麼看?”

夫妻二人低頭看著地板,沉默不語。

李振良沒想到這對夫妻態度會是這樣。

看到錢大榮走上歧路,不是應該和黃啟明老師一樣,憤怒、羞愧、自責嗎?怎麼他倆的反應如此漠然?

半晌,錢建設嘟囔了一句:“我們怎麼看?當然是好好教育噻。”

李振良皺眉追問:“前天你們保證過會好好教育錢大榮,做得怎麼樣了?”

一說到這個,錢建設就煩得不行。他平時隻負責給錢,不怎麼管孩子,隻是遇到事情了出頭處理一下。前天從派出所一回來,他就打算武力教育一番,沒想到兒子身高體壯,惡狠狠將他手裡的雞毛撣子一把奪過折成兩段,讓他這個父親權威全無。

他抬手摸了摸日漸稀疏的頭頂,長歎一聲:“唉……兒大不由爹啊。”在派出所裡錢大榮還算老實,沒想到回到家裡變得像個狼崽子,凶得很,根本沒把他這個當爹的放在眼裡。

趙豔紅臉頰有些紅腫,嘴角裂開,眼底發青,看著有些狼狽。她歪了歪頭,視線落在客廳電視櫃上,半天才回了一句:“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們沒辦法。”

昨天錢建設對付不了兒子,將一腔怒火都發泄到趙豔紅身上,拳打腳踢的,到現在她臉上都帶著傷。趙豔紅一肚子怨恨,哪裡還有心情管錢大榮的事。

明明昨天這兩人保證得好好的,沒想到過了兩天變得這麼頹廢,李振良有些著急:“孩子有問題,根子還是在家庭啊。你們多關心關心孩子,尤其是你這個當爸的,要對孩子進行青春期性教育嘛。少年犯,尤其是性犯罪的孩子,都是因為引導不當造成的。”

錢建設苦笑:“性教育?他隻怕懂得比老子還多……”

趙豔紅往地上啐了一口:“全是你帶的好頭!姘頭找了一個又一個,也不曉得避著點兒子。”

錢建設狠狠地瞪了趙豔紅一眼,因為憤怒眼睛有些充血:“你莫怪老子!都是你這個當媽的在管孩子,你看你管成什麼樣了?早曉得,就該把你休了,讓你滾回農村去!”

趙豔紅突然站了起來,扯住錢建設的衣領,歇斯底裡地咆哮起來:“錢建設你有沒有良心?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的姘頭找了一個又一個,身邊從來沒有少過女人,現在兒子有樣學樣,都是因為你!你要是敢把老娘休了,那就莫怪我魚死網破!你這些年……”

不等趙豔紅說完,錢建設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壓低聲音警告道:“警察還在家裡呢,你給我注意點!”

趙豔紅的咆哮聲被止住,隻能發出“唔唔唔”的聲響。她一邊掙紮,一邊拚命點頭,眼睛裡也多了絲哀求。

“嗬。”薑淩冷哼了一聲。

兩天前被薑淩盤得冷汗直冒的記憶被喚醒,錢建設一聽到她的聲音立馬放開趙豔紅。

真是浪費時間!薑淩收起照片,站起身徑直離開。

李振良跟著站起,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錢家夫妻:“你們呐!錢大榮都已經開始偷竊、戀物,你們當父母還有閒心吵架,我真是服了。他將來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們後悔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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