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令知道自己要走。
餘令沒敢告訴老爹,不想在這個新年即將到來的日子給他老人家添堵。
就算要說,那也要等到離開之前。
此時不適合……
這個感覺很惆悵,身在三邊總督的管轄下,他的話就是軍令。
大小官員,隻要吃為官這口飯……
他的話拒絕不了。
曹毅均休息了一晚,走的時候背了一大包饅頭。
他走後餘令才從顧全那裡得知這家夥竟然是一個千戶。
還是錦衣衛的千戶。
顧全說,這個錦衣衛的千戶他跟著三邊總督是為了幫總督搜集軍情和整理消息的。
可能是對錦衣衛先入為主的觀念作祟。
餘令覺得他的懷裡有聖旨。
再度拿起軍令,餘令又細細的琢磨了起來。
軍令說的很清楚,在明年的八月份出發去歸化城就行。
這一點和曹毅均說的不一樣。
老曹說蒙古人很著急。
根據信使傳回來的信息,順義王希望在明年五月之前拿到這筆錢。
可總督的信裡卻告訴餘令彆著急。
兩者說的不一樣餘令能理解,因為曹毅均沒看過總督的信。
怕餘令不明白蒙古的局勢,三邊總督劉敏寬特意寫了一封信。
用最簡單的話語給餘令進行了一次科普。
他在信裡主要是圍繞著三娘子來說蒙古的事情。
他說,自俺答汗去世後,蒙古草原各部已經有了自立為王的分裂趨勢。
是她三娘子以“轉房婚”習俗維持了局麵。
第二代順義王,第三代順義王,都在她的維持下和大明交好。
這點倒是和蘇懷瑾講得對上了。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表麵上是俺答汗部對明朝稱臣了,雙方進行了互市,敞開交易之門。
實際上,朝廷每年交給俺答汗部一定的錢財。
這個錢就稱為“市賞”或“歲賜”。
粗魯的理解就是保護費,說的再直白些就是像北宋時給遼、西夏繳納“歲幣”是一個道理。
如今土默特手握大權的三娘子死了。
土默特部下的大小部族並不服從卜石兔的管理,已經有了另起爐灶的意思。
順義王卜石兔知道,也著急。
所以,他才在明年還沒到的情況下要錢,時間還催的急。
有了大明的歲賜,他就能用這筆錢來鞏固的他的勢力。
劉敏寬在西北這邊跟草原人打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這些。
歲賜的錢,是朝廷的政策,他劉敏寬不敢多說什麼。
但送歲賜的時間,劉敏寬就具備了決定權。
隻要明年的歲賜在明年的年底前送達,就不會有問題。
就不算違背當初製定的協議。
所以,劉敏寬告訴餘令不要著急,八月出發就行,然後涉冰過河,去歸化城。
餘令知道,劉敏寬是故意的。
他在等,等土默特亂起來,隻要他們亂起來,大明這邊就會受益。
越亂受益越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草原部族之間的“江湖”是最直接也是最可怕的。
生活習俗決定了他們的做事習慣,一旦紛爭起……
他們就會采用最直接的辦法——殺!
他們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血脈最高貴,都想成為整個部族的大英雄。
十二個部族之間誰也不服誰。
他們當初怕三娘子,可不怕如今的順義王。
可能知道這趟差事苦,三邊總督給的權限很高。
三百人的隊伍是基本要求,由武功衛所提供兵士。
如果不用衛所,自己家的家丁也可以隨行,家丁人數不算在三百人的人數內。
這是第一個權利。
出關路途,這五百人由路徑上的各縣,各府提供糧草。
等到了土默特部和大明的交界區,由榆林衛提供。
這是第二個權利。
這點倒是很不錯,若不解決糧草問題,三百人的隊伍就得找五百人的後勤。
人數一多,問題就多。
第三個口子是最大的。
不讓順義王漲歲賜,還不能有損大明國威,在不損這兩者的前提下,可以放膽做事。
這也是三邊總督的承諾。
人數夠多,權力也夠高,可餘令還是不放心。
思來想去,餘令決定還是去衛所一趟。
好好地把軍戶種類翻一翻,看看能不能找到研究火器的匠人。
跟異族打交道,沒個壓箱底的手段實在不放心。
“小柿子得帶上,她懂蒙古語;東廠的人也得帶上,手段夠黑,心夠狠,如果錦衣衛的人也在就好了……”
“茹讓這次不能去,他去了長安就會有問題,所以,王輔臣可以替代他的位置,吳秀忠為他的副手”
餘令揉著腦袋,識字的人太少,人手不夠啊!
如果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都在就好了。
餘令就準備做點大事,雖然不能乾掉順義王,也不能讓他們好過。
餘令到現在還記得那縱橫交錯的各方勢力。
自己又不是那愛挑事的人
廚娘深深端著茶水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
見餘令正在寫寫畫畫,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放下茶水又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來福在做啥?”
“老爺放心,少東家在認真的鑽研學問呢!”
餘員外笑了,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是吃了沒讀書的虧,所以才那麼的苦。
他是軍戶出身,靠手裡的刀子拿功勳,但他不想兒子再走這條路,子子孫孫走這條路。
他聽說,讀書可以改變自己的軍戶身份。
隻要餘令在讀書,他就覺得很開心。
殊不知餘令覺得腦子都要炸了。
……
京城的蘇懷瑾此刻已經炸了!
“什麼,讓我跟著隊伍去察哈爾部,去跟虎墩兔憨的送歲賜?
爹,你是不是不折騰我你心裡不舒服?”
(s:察哈爾部是林丹汗部。)
蘇老爺子望著嘴角都長出胡須的兒子輕輕歎了口氣:
“這回依舊是好事,我都花錢打好了關係!
你隻要老老實實的作為副使,走這一個來回,這個家我就可以放心的交給你了!”
蘇懷瑾焦灼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萬曆四十年的時候他帶著三萬人搶我邊關百姓。
今年八月秋又親率數萬軍隊三次抄掠我邊關,搶我百姓!”
蘇懷瑾吐出一口濁氣:
“爹,咱們就這麼沒骨氣麼?
都搶我百姓了,辱我婦人了,秋日的血還沒乾,咱們就要給彆人送錢?”
“五十萬啊,爹,整整五十萬啊,有這五十萬,我大明能拉起一支鐵軍。”
蘇懷瑾的憤怒是有原因的。
大明的歲賜他一直都覺得有問題。
河套地區的三娘子部要給她歲賜,靠近京城這邊的林丹汗部也要給。
不但給,還要給的多。
這些年下來,他們的嘴巴張的越來越大,要的越來越多。
今年秋日,林丹可汗可汗帶人入侵邊關……
就是為了炫耀武力。
如今大明缺錢,百姓缺錢,到處都在發生天災。
這筆錢給自己的百姓不好麼,非要送給韃子?
讓他們養騎兵,然後又來京城底下炫耀武力?
“那你說怎麼辦?”
“打這群狗日的,就如太祖爺那般,把這群狗日的打服了,打怕了,他們才能學會夾著尾巴做人!”
蘇老爺子沒好氣道:
“派誰去打?你去麼?
真以為在河套殺了幾個人,放了一把火,你就是霍去病了,你就是冠軍侯了,狗尾巴翹上了天!”
蘇懷瑾氣的渾身發抖。
“好啊,老子看不起兒子!
你現在找人把我派到衛所去,給我一個千戶職,你看我敢不敢跟他們打?
你真當兒子怕死,看看我敢不敢馬革裹屍還!”
望著紅著眼睛的兒子,蘇老爺子無奈了。
自己年輕時也是這般,一腔熱血!
在雲南的時候不也是跟緬甸一直打,蘇家的功勳就是這麼打出來的!
如今蘇家到頭了,自己也老了。
蘇老爺子就想安安穩穩地把這個家交給蘇懷瑾。
在閉上眼睛之前這個家沒散,見列祖列宗就能直著腰杆,自己沒給雲南蘇家丟臉。
“副使一職你到底去不去?”
“你還是把我腿打斷吧!”
見老爹胡子猛的一翹,蘇懷瑾猛地打了個哆嗦。
預料中的重拳沒落下,睜開眼卻見老爹轉身往外走。
看著那背影,不知為何,心裡突然一酸。
“爹!”
“你完親了,是個大人了,既然你覺得這事不喜歡,那就不去了!”
“兒啊,給人送錢,你當爹心裡舒服麼,朝廷裡我都要夾著尾巴,何況這麼大的一個國呢?”
家裡安靜了,沒挨打蘇懷瑾突然覺得有些不習慣。
枯坐了好一會兒,蘇懷瑾走出了家門,來到大街上。
不知怎麼就走到了八大胡同。
望著醉醺醺的吳墨陽在小茶壺的服侍下鑽入轎子,蘇懷瑾笑了。
頹廢且無事的人不止一個啊。
“吳百戶?”
轎子簾子掀開,吳墨陽見蘇懷瑾抱著手站在遠處,趕緊從轎子裡麵鑽了出來,快步走來,笑道:
“瑾哥,該是新婚燕爾,一大早來這裡倒是讓我有點不敢認!”
“去找令哥不?”
吳墨陽一愣,趕忙道:
“哥,你上次說了,這輩子打死不出遠門,就呆在京城……”
望著不說話的蘇懷瑾,吳墨陽懂了,低聲道:
“哥啊,是不是那個啥不和睦,這個你找我算是找對人了,我家裡有書……”
“閉嘴,我家也有!”
吳墨陽吐出一口酒氣,不解道:
“那是又因為啥,你這好好的突然這樣,搞的我有點害怕啊!”
“你不覺得無聊麼?”
吳墨陽輕輕歎了口氣,他早就覺得這日子無聊至極了。
上麵有老子撐著罩著,下麵有一堆小旗忙著。
大事輪不到自己,小事做起來又沒意思。
“真去啊!”
“過了年就走,咱們先去找令哥耍一段時間,然後去找曹毅均!”
蘇懷瑾想著自己先前的豪情壯語,望著遠方喃喃道:
“請他帶著咱們去邊關看看,看看草原人和咱們哪裡不一樣!”
“曹毅均是誰!”
“他先前是我老爹手底下的人,三邊總督上任之後按照朝廷的規定他就跟著去了,咱們去了找他就可以了!”
蘇懷瑾望著吳墨陽:“去不去?”
“去,怎麼不去,不過去之前咱們要不要問問其餘幾人?
他們不能再呆在京城了,再這麼搞下去我怕他們得花柳病,昨天晚上”
蘇懷瑾趕緊擺手打斷。
後麵的話他不想聽,女人的滋味嘗試夠了,他們自然想試試彆的。
這幫人比吳墨陽還頹廢,人吳墨陽好歹自己拚出來了一個百戶。
這些人不行了,錦衣衛之職到了他們這一代基本終結了。
他們對八大胡同的了解比自己家還清楚。
家裡奴仆名字記不住,勾欄裡的什麼花紅柳綠卻如數家珍。
什麼都敢玩,什麼都敢試。
這麼搞下去彆說得花柳了,說不定哪日就突然死在床上。
“行,你去喊,咱們在魚街永盛記碰頭,今日我做東,後日就過年了,咱們這些小輩剛好一起吃個飯。”
“好嘞!”
日上竿頭,一幫子紈絝在永盛記集合。
望著他們腳步虛浮的樣子,蘇懷瑾好像明白老爹為什麼總是歎氣了。
這幫子人今後就是錦衣衛,他們的樣子就是錦衣衛的樣子。
錦衣衛是真的沒落了!
“瑾哥!”
“蘇哥哥好……”
蘇懷瑾一邊笑一邊點頭,算是回應,望著這幫子,蘇懷瑾覺得頭疼。
店家見人來,忙了起來,各種開胃小菜往上端,生怕怠慢了。
金家老大往嘴裡塞了一根醃黃瓜,一邊吃,一邊念叨著:
“這家也就酸黃瓜有點門道,酸酸的,甜甜的,就是這軟趴趴的不怎麼好,沒個嚼勁!”
吳墨陽聞言沒好氣道:
“嫌它軟趴趴的你就親幾口,說不定就不軟了!”
所有人聞言猛地抬起頭:?????
隨後爆笑聲震耳欲聾,反應過來的蘇懷瑾徹底無言,娘咧,吃個醃黃瓜,還能和那事扯上!
“謹哥,今日把兄弟們召集起來可是要辦大案?”
蘇懷瑾笑道:“三邊敢去麼?”
“草原的娘子花樣多麼?”
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吳墨陽無奈道:
“我認識一個人,他叫吳秀忠,我給你們說哈,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啊啊啊啊~~~~”
望著捏著嗓子在那裡啊的吳墨陽,一群紈絝露出怪笑,然後
“嘿嘿嘿~~~”
聽聞這猥瑣的笑聲,端菜的夥計雙股不由地一緊。
“謹哥,這次我跟著你,沒彆的意思,我喜歡草原!”
“陽哥,加我一個,上一次你都沒喊我,我也要去體驗一下熱情。”
“你們真膚淺,我要去看看令哥,看看一個人打三十多個官員的令哥是何等的英雄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