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縣令啊,這個事很難辦啊~~~”
朱縣令低頭不語,他知道想去做這件事的官員很多,也知道高知府這是在問自己要好處了,在官場裡……
難辦不代表著不能辦。
可他真的也拿不出來什麼,這些年當縣令看似風光。
可他當縣令弄來的錢都去養那些朱家人了。
問題是這話說出來很多人還不信,在外人的眼裡,朱家子嗣都是過的富裕日子。
頓頓吃乾的,錢花都花不完。
若是按照洪武爺當初製定的《皇明祖訓》來講,這麼看是對的。
因為隻要是皇家子弟,都會載入宗室名冊,能領到一份俸祿。
朱縣令是皇室子弟,可他都記不起朝廷有多少年沒發宗室俸祿了。
朱縣令知道如今宗族的人太多了,朝廷根本就顧不過來。
朱縣令覺得若是讓宗室人去讀書,去做官,去靠俸祿養活自己,就算朝廷養不過來,也不至於到如今這個局麵。
可朱縣令知道,這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在大明經曆過永樂爺削藩,英宗朱祁鎮複辟之後
京城的那群朱家人對在大明各地紮根的朱家人采取了更加嚴格的控製。
他們信了“宗室會瓜分皇權”“會讓大明再次興起刀兵之禍”
信了士大夫那套言辭,直接一刀切,徹底的堵死了朱家有才之人為國效力的門道。
朱縣令很想笑。
如今,如今是富的親王幾輩子吃不完,窮的是都要乞討了。
他甚至想罵坐在皇城的萬歲爺,罵他活該被人罵……
真是活該。
如今的朝堂文人一家獨大這不就是代價和報應麼?
把自家人困在地方嚴防死守,自家人就是想幫他也幫不了。
朱縣令很想告訴皇帝。
宗室子弟才是他可以信任的人,是最希望大明好的人。
雖然有蛀蟲,有了拍死就行。
就算真到了傾覆之際,大明也可能會出現如漢朝劉秀、劉備那樣的人。
可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拍死啊!
如今底下的朱家人已經開始寒心了,開始有了怨恨,很多人連想好好地活著都難,真要到了不好的時候。
他們不但不會幫忙,甚至會站在邊上拍手笑,然後狠狠的踩上一腳。
“知府大人,下官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都在這裡了,還希望知府大人念在下官姓朱的情分上給下官一個機會!”
“是為了茹讓麼?”
“不光是為了他,也是為了我自己,我老了,可長安朱家人還在,我給茹家情義,也是給那些可憐人活路!”
高攀喜歎了口氣:“茹讓我準了!”
“下官厚著臉皮還想再帶一個!”
“餘令是麼?”
“是!”
“真要有點意外你就不怕龍首原上的那位!”
朱縣令深吸一口氣:“寧夏之役時我親自前往北麵押運過糧草,也去過河套互市,下官這次想親自陪同!”
高攀喜淡淡道:
“既然這次你帶隊,那長安府就沒有比你更好的人選了,餘令我不管,你來做決定吧,他若去,我這邊也不會阻攔”
“多謝大人!”
“對了!”
“大人請說!”
“你這次去代表的是我們文臣,麵對那些將士腰杆可要挺直!”
“是!”
望著朱縣令離開,高攀喜捏著蘭花指挑開朱縣令留下的包裹。
望著包裹裡那大大小小的碎銀露出了欽佩之色。
“還好朱家這樣的人不多。”
……
朱縣令從高知府離開,餘令這邊已經到了龍首原。
既然要做,肯定要琢磨清楚河套那邊是怎麼回事。
如果什麼都不準備,隻想著那些誘人的承諾,在餘令看來這種行為不是壯著膽子搏一搏了。
是利令智昏了。
“你要去河套?”
“能去麼?”
沈毅背著手認真的想了想:
“能去是能去,去那邊也是互市交易,不過好端端的你為什麼去哪裡?”
餘令實誠道:
“我想風風光光的回京城一趟,去看看我的兄長。”
沈毅聞言忽然笑了,他是聰明人,餘令話音一出口,他就知道餘令話裡是什麼意思了。
這是來問自己要功勞來的。
“去了朝中,那就是閹黨,你不怕?”
餘令齜著牙一笑:
“還是那句話,嘴巴在彆人身上,他想怎麼說那是他的事情,隻要不罵我父母,我不在乎!”
“真的?”
“我兄長在宮裡,我有選擇的餘地麼?”
沈毅笑了,揉了揉耳垂,轉身去了裡屋,片刻之後他又走了出來,手裡多了幾張寫滿小字的紙張。
“自己看看吧!”
不看還好,這一看餘令有點臉紅。
從剿匪,到帶領百姓挖水塘修水壩,再到發宏願修繕大慈恩寺……
短短數百言,硬是把自己誇成了一個有智慧,有毅力,還有著為國分擔,為皇帝儘孝的完美之人。
字裡行間,儘是推崇。
餘令呆呆地看著,不可置信道:“這是我?”
“這就是你!”
“我這麼厲害?”
沈毅笑了笑,目光也變得深邃了起來,望著餘令道:
“小餘令,彆怪我沒提醒你,我手裡這封折子一撒手,你就是閹黨,這輩子都洗不乾淨了,還當這是好事麼?”
餘令聞言不解道:
“我為什麼要洗,難道說您認為在宮裡當內侍很丟人?又或是當內侍的都是惡人,您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
沈毅一愣,餘令的回答讓他一下子沒轉過彎來。
從秦朝的趙高,漢朝的十常侍,唐朝的高力士等等,這哪一個不是讓人厭惡的閹人?
也因為這些人,讓他們後人認為閹人都是如此。
沈毅很想告訴全天下這麼說不對,閹人也有好的,都斷了子孫根,圖謀再多也是鏡花水月。
說句難聽的,自己這樣的內侍手中的權力都是來自萬歲爺。
萬歲爺若是不喜歡自己,一句話就能把自己身上的權力拆的乾乾淨淨。
沈毅深吸一口氣:“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都是為了活著罷了,我兄長若不是為了活著,也不會選擇進宮這條路了,難道他就是壞人?”
餘令抬起頭,深吸一口氣:
“我到長安,南宮大人對餘家也是照顧有加,贈宅院,謀生計,難道南宮大人在我心裡也是壞人?”
沈毅笑了,他覺得餘令越發的順眼了。
在餘令不解的眼神裡,他從餘令手裡拿過那些紙張。
然後當著餘令的麵撕的粉碎,揮手揚在這大廳之中。
“那你的好壞定義是什麼?”
“小子心裡沒大義,對我而言,誰對我好,在我心裡他就是好人,他在彆人嘴裡是好人壞人跟我沒關係!”
沈毅歪著頭看了餘令一眼,忽然道:
“我問你,如果你的兄長王承恩將來執掌東廠,又是司禮監掌印,權柄巨大,為所有朝臣所厭惡,你當如何?”
餘令森然一笑:“我會拔刀站在他身前!”
“不怕?”
“怕又能如何,我是在他懷裡長大的人,小時候他抱著我,長大後我自然護著他。”
沈毅自嘲的晃了晃腦袋。
他已經寫信問清楚了,王承恩現在服侍著五皇孫,如果沒有意外,這輩子無緣司禮監掌印。
至於執掌東廠倒是有一點點的可能。
“知道我為什麼把寫好的折子撕掉麼?”
“為什麼?”
“因為萬歲爺不喜歡一個完美的人,他若看到了隻會看第一行,看完了第一行,後麵的他就不會再看了!”
見餘令在撓頭,南宮覺得跟餘令說這些也沒用。
萬歲爺不但不會看,甚至還會厭惡。
曾經有一個人是所有人口中的完美人,近乎聖人,可到最後……
“講講河套吧!”
沈毅一愣,光顧著試探人心去了,竟然把正事給忘了,輕輕咳嗽一聲,急促的腳步由遠及近。
“全啊,去把關於河套的書籍給餘家送去!”
餘令聞言猛地捂住腦袋:“要看書?”
“你得看書,我又不是萬能的。
我隻能說河套能去,但你在那裡做任何事都必須長一個心眼,就連睡覺都必須睜一隻眼。”
沈毅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尤其是和你長得一樣的人,記著隻要碰到這樣的人對你笑,對你好,那就代表著他要對你下手了!”
餘令覺得自己有病。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子裡的竟然不自覺的想起了高知府。
可自從去年十一月相見到如今,高知府都沒出現過。
他說他身體多病,長安府大小事基本上都是低級的小吏在忙碌。
“記住了沒?”
“記住了!”
“哦,對了,到時候顧全跟你一起去,他是誰你不用管,他聽你的,你不用聽他的,當然,他去那裡做什麼你也不用管。”
“記住了!”
本以為今日來能親耳聽到南宮對河套地區的見解,結果他就說了一句話,然後就沒有什麼然後了。
望著顧全騎著馬拉著車往前走,餘令忍不住道:
“全哥,你都給我挑了什麼書,這滿滿的一大車,我應該先看誰的?”
顧全聞言笑道:
“李如鬆,麻貴的可以先看,其餘的雜史也有記載可以跟著一起看,令哥其實去河套誰的書都不用看!”
“不看不行,我一次沒去過!”
顧全扭頭看著餘令,低聲道:
“注意人就行了,尤其注意那些看著就很不好惹的,不要和他們糾纏。”
“邊軍?”
顧全沒有說話,也沒有反駁餘令說的這句話,而是悠悠道:
“哱拜造反,他麾下光是家丁就有三千,這三千人裝備堪比遼東鐵騎,列陣之下可抵擋萬人!”
剩下的話顧全沒說。
他這次去河套就是想去看看這些,去看那些在人前穿著明軍號衣,人後卻替將領搞錢、殺人的“家丁”。
剛到家,餘令就被老爹喊到了書房。
話還沒說幾句,兩個人急匆匆的又跑了出來,然後家裡所有人開始朝著菜園子跑去。
“來福啊,這次又是啥?”
“爹,說出來不怕嚇到你,咱們家隻要把這些推廣開,隻要家家戶戶都種上了,咱們家今後就是長安的恩人……”
“當真?”
“真的,偷偷的,可不敢說。”
餘員外眯著眼,點著頭:“對,偷偷的,明日我在城裡買幾條回來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