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長安終於下雨了。
這一次的老天爺終於有了仁慈的味道。
先下了一天的小雨,等到小雨之後就是末日般的傾盆大雨,雖有些澇,但並不嚴重。
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
哪怕提前已經挖好了溝渠,韋曲村還是被淹了。
好在住在這邊的百姓已經習慣了,大雨來之前就轉移到了高處。
可受災依舊在所難免。
餘令不喜歡下雨的日子,到處都是泥濘,隻要出了大門,麥秸編織的涼拖鞋非常容易沾泥。
越走越重,還不敢甩,一甩,鞋子就飛了。
蘇懷瑾背著魚竿又出門了。
釣魚需要耐心,餘令怎麼都看不出來他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問題是看起來沒有耐心的人還能真的釣到魚了。
無論大魚小魚最後的歸宿都是大慈恩的那個荷花池。
蘇懷瑾說他這是在祈福,在養荷花魚。
他說這些魚會保佑他的家族和睦、官道亨通,並帶走他身上的厄運。
他的目標是幫家裡人每人都釣一條魚,餘令算了一下京城的蘇家人口,無奈的歎了口氣。
餘令其實也釣魚。
餘令釣魚可沒有這麼多門門道道,隻要是魚餘令都會帶回家。
比大拇指小烘乾搓成粉粉給大王和秀才拌飯吃。
比拇指大自然是人來吃。
廚娘和陳嬸都是好手藝,無論多小的魚她們都做出彆樣的美味來,實在做不出來就熬魚湯。
悶悶最愛喝魚湯。
可雨在昨日才停,家旁邊的池塘水都是黃色的。
這個時候去釣魚,餘令覺得蘇懷瑾今日一定空手而歸。
望著小肥和昉昉一前一後的朝著土豆地走去。
餘令把書蓋在臉上輕輕歎了口氣。
小肥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女孩子什麼時候情竇初開餘令不知道。
如今的局麵就是小肥喜歡昉昉。
可餘令不敢問這種喜歡算是哪種喜歡。
是情竇初開的喜歡,還是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互相照顧之情。
可無論哪種,陳嬸都很開心。
她覺得昉昉很好,餘令覺得,隻要是一個合適的女子陳嬸都覺得很好。
不是所有生活在梨園的女子都沒有了貞潔。
與世人想象的恰恰相反,隻要在裡麵不是做雜活的,不醜的……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都是當大家閨秀來養的。
很多梨園就是靠著這個來生存。
把女子從小培養,從點點滴滴開始教,學的越好,等到出閣之日身價越高。
昉昉就是琴棋書畫什麼都會。
陳嬸、廚娘繡出的那些花樣可都是出自昉昉之手。
最具備話語權的吳墨陽說了,被梨園養大的那些女子,在沒出閣之前絕對是乾乾淨淨的。
蘇懷瑾在這方麵沒有話語權。
他家的家規就是在沒有完親之前是禁止族中子弟精陽外泄,隻有到了年紀才可以。
蘇懷瑾說這樣可以活的更長。
他還說,過早的精陽外泄會讓人變笨。
他還說什麼精生髓,髓生海,藏於腎中,封藏於骨內。
聽他講完,餘令決定等這次考完試好好的看看醫書。
這次來長安,蘇懷瑾的身邊就有三個姓蘇的。
這三個人的任務就是看好蘇懷瑾。
護佑他的安全,不讓他去勾欄之地,不讓他腦子一熱做非理智下的事情。
茹讓淌著泥來了。
走到門口,鞋子一脫,大水缸裡舀幾瓢水一衝,雙腳互搓,光著腳丫子熟門熟路的就跑到了餘令的書房。
廚娘寵溺的看了他一眼,拎著他的鞋子就去了外麵的溝渠邊。
小寶光著腳丫露著溝子,抓著癩蛤蟆,屁顛屁顛的跟了過去。
惡客上門,餘令歎了口氣。
“守心,其實咱們應該去年就考的,去年是同知為主考,今年知府回來了,你又逼他了一把,這一次難咯!”
餘令望著茹讓沒好氣道:
“你在亂我道心,知府他不是主持麼,主持還評卷麼,再說了考試是糊名法,那麼多人,他還能知道哪個是我!”
餘令此時就是死鴨子嘴硬,純屬給自己打氣。
一聽這話茹讓嗓門立刻就大了起來。
光著腳蹬蹬的跑到餘令身前,一把扯下餘令用來蓋臉的書忍不住道:
“你要說如今是洪武或是永樂年我屁都不放一個。”
“守心,你有沒有聽說過,入試非正身,十有三四;赴官非正身,十有二三,知不知道溫庭筠,知不知道什麼是假手!”
溫庭筠這個事餘令知道。
這個人是真的有才,但染了一身壞習氣讓人不喜歡,以至於考了很多次都沒有考上。
於是他就不考了。
以為彆人替考來抗議偏見,沒想到竟然更出名了。
考官知道這人愛替彆人考試,於是就讓他在考官眼皮底下考試。
考官以為在他眼皮子底下這次應該老實了吧!
結果更狠,溫庭筠他一個人替八個人完成了考卷。
怎麼辦到的沒有人知道,書籍上記載也是語焉不詳。
隻說他“私占授者已八人”,至於他是怎麼在考官眼皮子底下作弊,這成了未解之謎。
他也成了諸多考生心目中神一樣的男人。
若在大明,他要這麼乾早就被人砍了腦袋。
可在唐末他所處的那個時候,考試不算重要,重要的是薦舉。
所以謫為方城尉。
見茹讓的口水噴了一臉,餘令無奈道:
“彆激動,我聽的見,如今事情就是這個局麵了,你一次把話說完!”
茹讓咬著牙道:“我的意思是如今各府考試,假手頻出,朝廷知道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知府雖然是主持,但可以決定你的考試結果!”
“你有法子?”
茹讓歎了口氣:“有個屁的法子!”
“沒法子就彆瞎操心了,你我都是第一次考,考不中也不丟人,知道流程就很好了,下一次再考把握更大!”
“下一次是什麼時候?”
餘令無奈道:“知府離任,新知府前來的時候吧!”
一想到三省六部都沒人了,官員辭官的折子萬歲爺都留中不發,茹讓覺得除非等到知府死。
不然沒有機會了。
“唉,你倒是看的開!”
見餘令不說話,茹讓忽然想到今日來餘家是要問事情的。
見餘令把書又蓋在了臉上,茹讓忽然鬆了口氣。
“守心,最近你家吃鹽有點多啊!”
餘令掀開臉上的書,目光湛湛。
看了一眼茹讓,頗為無奈道:
“你看我家地裡有多少婦人你就明白了!”
茹讓鬆了口氣:“三畝地,你找三十多個人看護,真有你的!”
“為什麼好奇這個事?”
“鹽吃多不好!”
茹讓走了,他覺得自己這麼懷疑自己“日後的妹夫”不好。
當下他解釋了,叔父那邊自己回去也好說了。
望著茹讓離開,餘令鬆了口氣,自己可真沒想騙人。
狡兔還有三窟呢,自己這麼做也隻是希望自己的家有個退路罷了。
如今這事都是二伯在弄,他在弄些什麼餘令根本都不知道。
唉~~~~
大雁塔的手腳架在每隔幾日就會自上而下的少一層。
每少一層那就代表著五日的時光一晃而過。
當大慈恩寺拜佛的人群裡讀書人占大部分的時候,那就是考試的步伐已經臨近了。
作為考生……
餘令也來了。
在這個日子裡,老爹又開始花錢了。
老爹拉著餘令拜佛,不光拜佛,他還往功德箱裡麵塞錢。
一塞一大把,銅板碰撞發出的響聲格外地入耳。
“來福啊,過了今年你真的大了,不管這次考試如何我都會給你定下一門親事了,王家的姑娘你覺得如何?”
“誰?”
“你見過的啊,小晚!
我給你說,王老爺子也有這個心思,他們家男孩子多,女孩子少,小晚在王家被所有人疼愛著!”
“然後呢?”
老爹輕輕地給了餘令一巴掌,沒好氣道:
“什麼然後呢,你倆若是成了家裡的長輩一定會像疼小晚一樣疼你。
咱們兩家還近,彼此之間有個照看!”
“爹,我還小!”
話音落下,餘令又挨了一巴掌:
“你還小,你看你做的事情是小孩子做的事情麼,都說我把你寵壞了,才讓你任性而為。”
見老爹又舉起了手,餘令趕緊道:
“阿彌陀佛!”
老爹見狀,趕緊雙手合十,對著神佛道:
“阿彌陀佛,佛啊,我這孩子你多看著點啊,保佑他這次考中,保佑他平平安安……”
餘令愣愣地望著虔誠的老爹。
聽著他嘴裡說出的十句話有九句都是為了請神佛保佑自己。
餘令心裡有股說出來的酸澀滋味,彎下腰,腦袋杵在蒲團上,喃喃道:
“你若有靈,一定要保佑我爹長命百歲!”
蘇懷瑾看著虔誠的餘令沒有去打擾,帶著吳墨陽朝著寺裡麵的左配殿走去。
他要熟悉這裡的一切。
回京後若是問起,他也能說出個一二來。
老爹為了這趟差事可是花了兩千兩銀子。
錢花的倒是不多,自家賣出十套象牙,做出十套象牙笏板的錢而已。
可錢財背後就是人情,人情才最難還!
推開左配殿的大門,佛像下兩盞燈火長明,蘇懷瑾皺著眉頭道:
“這餘令我認識,這王承恩是哪位,吳墨陽你知道這王承恩是誰不?”
“不清楚!”
佛拜了,願也許了,在鐘樓那一聲又一聲的報時聲中考試到來。
餘令認真的檢查自己的履曆,互結,具結。
在老爹的注視下來到考場的龍門前。
望著哈欠連天的餘令,茹讓笑道:
“守心,前些日子拜佛你怎麼連姻緣佛都拜,難道說這也有什麼講究?”
“彆提了,我爹準備給我定親呢?”
“定親?誰?哪家的?”
餘令歎了口氣:“他說王老員外家的孫女好,王老員外有意!”
“啥?”
……
“諸位安靜,聽我說,拿出具保護,記住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身家清白,非娼優皂吏之子孫,本身亦未犯案操踐業……”
“甲一學子餘令……”
“到!”
見“搜子”已經在吼了,龍門也開了,茹讓深吸一口氣,突然咬牙啟齒道:
“王彥喻你這個沒眼色的你給小爺等著,等我考完試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