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了天津衛,我嘛也沒學會,學會了開……”
餘令開不下去了,蘇懷瑾繼續往下開。
他喜歡這個調子,就聽著餘令哼了一遍,他就學了過去。
現在他的嘴裡動不動蹦出一句他開著馬車壓死了二百多。
餘令望著繁榮的天津衛,望著操著各地口音的商船,望著那一船船的貨物,餘令總算明白為什麼來天津衛做生意了。
這裡大名是叫做天津衛,小名“天子渡口”。
這個城市可厲害了,人家天津衛還會過生日。
人家的生日是永樂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因為永樂帝靖難從北平出發,經過的第一個城市便是這裡。
這個地方也是永樂帝朱棣親自賜名。
後來,隨著戶部分司、衛學、整飭天津兵備道等機構的設立這裡人就多了起來。
再加上這裡是運河的重要交彙點,漕運極其發達。
大運河上北運漕糧的官船必走此地,每日都有排隊等候進京卸糧交差。
“來福,看到那個船了沒有,這些運糧的漕丁們就會把南方貨品藏於槽船夾層,然後就偷偷地發賣,借此逃稅。”
見餘令麵露驚訝,蘇懷瑾得意的繼續道:
“漕丁這行當多半是世襲,俸祿很少。
而且這群人長年奔波在運河上,家裡少了個勞力,如果不夾帶,一年到頭家裡就存不下幾個!”
“所以,洋廣雜貨、江浙絲綢、雲貴川廣地道藥材,便由著這些漕船來到京城。
他們手裡的東西不光彩,要快速出手,價格很低,運回去就有的賺,這也是我們來此的目的!”
餘令懂了。
沒有蘇懷瑾“百科全書”餘令還真的沒去往這方麵想。
望著側耳傾聽的餘令,蘇懷瑾得意極了。
他頭一次覺得,老爹給自己講的知識這麼有用。
在蘇懷瑾這個不地道的導遊講解下,餘令對天津衛有了一個不一樣的認識,也明白了天津衛對京城的重要性。
這裡地勢低窪,挖地半丈就能見水。
但這個水不能吃,因為是鹽堿水,所以這裡百姓吃的全是南邊的“禦河水”。
禦河也就是南運河,現在叫“漕河”。
因為這個緣故這裡的農業一點都不發達。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雖然糧食收成不好,但這裡卻盛產“長蘆鹽”。
百姓不種地,就會成為鹽場的灶戶,每灶一年生產一千八百斤“白鹽”。
但這是貢鹽,不是給平民老百姓吃的。
除了貢鹽,灶戶每年還得生產“黑鹽”,這才是老百姓吃的。
灶戶將生產出來的“黑鹽”交給有鹽引的鹽商。
借著港口和便捷的水運分銷大明各地。
蘇懷瑾說到鹽的時候歎了好幾口氣。
他說,自從萬歲爺不管政事以來,這裡的鹽都被太監把持著。
永樂爺賞賜給他家的鹽引也被太監給收走了。
蘇懷瑾慢慢的講,餘令慢慢的聽。
天津衛的一切是和京城不一樣的,雖然路都不好走,哪裡都是灰撲撲的。
但餘令卻覺得這裡比京城有活力。
就走了短短的一段路,餘令就碰到了四個神秘兮兮來推銷懷裡貨物的人!
這給了餘令很熟悉的感覺,有點像後世火車站問你要不要手機的那群人。
當然,這裡的賊偷也多。
可這群人做夢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被發現的,還沒伸手就被餘令發現。
蘇懷瑾笑著揮手,身後家奴就衝了出來,逮住就打,往死裡打的那種。
巡邏衙役來了,吆喝衝天,不了解始末就替賊人說話,那樣子一看就是和小偷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蘇懷瑾出馬,脖子上的長命鎖一露,衙役賠著禮就跑了。
蘇懷瑾囂張道:“走的也熱了,我請你去吃八大碗去!”
餘令驚訝道:“這麼奢侈?”
“想什麼呢,這是小場麵,真正好吃的是銀魚紫蟹!”
“哦!”
“看到那個山沒有?”
“有典故?”
蘇懷瑾賣弄道:“那是卸了糧食後必須得裝上的壓艙土,咱們來的不是時候,若是冬日來,那裡的青蘿卜比瓜還甜呢!”
餘令一愣,說彆的餘令可能不知道,但要說蘿卜餘令可是知道一些。
天津有全世界獨一份的蘿卜。
衛青蘿卜。
在鹽庫官邸,讓所有人都懼怕的的鹽商總監大總管正規規矩矩的站在那裡。
佝僂著腰,臉上帶著笑,貼心的服侍著坐在尊位上的人。
“老祖,這道菜用的是天津特產的“衛青”雕刻而成,名字叫做天壽。”
“這道湯叫做金湯,是今年才撈上來的小黃魚熬製而成。”
曹化淳點了點頭,每介紹一樣,他就淺淺地吃上一口。
他每吃一口,服侍的人臉上的笑容就多了一分。
八大碗上齊,曹化淳擦了擦嘴,看了一眼方正化和小老虎,兩人規規矩矩的坐下,開始吃飯。
許願看了一眼兩個坐下吃飯的半大孩子,眼神裡有光芒閃爍。
開始的時候以為是來服侍老祖的,現在看來不是的。
“許願!”
“孩兒在!”
“聞香教一事可彆出岔子!”
“老祖放心,人我們已經盯上了,估摸著就在這幾日。
衛所的人也溝通好了,待這群賊子動起來,大網就會覆蓋而下!”
曹化淳點了點頭,低聲道:
“做的漂亮些,我回去後也好跟老祖宗交代,萬一陛下問起來,咱家也好提你的名字不是!”
許願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聲道:
“老祖放心,大網已經張開,就等著這群逆賊撲上來,隻要有官員身死,那他們就不是叛逆,而是反賊!”
“起來吧,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兩個徒兒。
高的這個叫方正化,矮點的這個叫王承恩,老祖宗都很喜歡!”
許願懂了,爬起身衝著兩人笑道:
“我說兩位怎麼看著就不一樣呢,原來是老祖宗看上的人。
既然來了,我也不能不表示,這次的功勳小的來安排。”
大口吃菜的小老虎聞言動作一頓。
這個許願話雖然說的含糊,但小老虎卻是聽懂了。
許願什麼都知道……
原本可以在有苗頭的時候直接掐死。
他卻在故意等,等這群人殺官。
一旦有官員死了,一場小事就會迅速的變成破天大事。
殺官等同於造反。
那些被蠱惑的百姓就是反賊,他們的人頭就是功勳。
這一頓飯吃的小老虎五味雜陳。
他又想到了小餘令,小餘令經常說人其實沒有好人和壞人之分,得看利益的臉色。
小老虎原先不懂,現在卻是懂了。
自己什麼都不做就可以有功勳,自己就因為跟著乾爹就成了得利者。
就跟京城衙門新官上任一樣,定會破幾件驚天大案。
小老虎是吃過苦的,今日所知道的讓他覺得很不自在。
夜深了,小老虎伺候曹化淳躺下後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看月亮。
許願又來了,笑著把厚厚的一疊紙張塞到小老虎的懷裡。
在過去一年的刻苦學習中,小老虎現在已經能認很多字了。
借著月光,小老虎低頭一看,然後臉色大變。
大明寶鈔,還是最大麵額的大明寶鈔。
一張紙就一貫錢,這厚厚的一遝,少說有兩百張,這就是兩百多貫?
隨手一給就兩百多貫?
小老虎又想到了餘令,這些錢自己在宮裡用不著。
若是找到了小餘令,把這些錢給他,這輩子就不用吃苦了!
望著許願臉上的笑意,小老虎猶豫了一下,塞到了懷裡。
許願笑了,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
“少了點,莫要見怪,拿著隨便用,等今年我回去拜見老祖宗,我再給你一些好玩意!”
小老虎不知道說什麼,他覺得整個人都僵硬的。
許願走了,屋裡傳來了咳嗽聲。
小老虎推門進去,點燃了油燈,小聲道:“可是有蚊蟲,擾了乾爹?”
曹化淳笑了笑:“無事,就是這點擇床。”
小老虎把懷裡的大明寶鈔全部拿了出來,雙手高高地舉過頭頂。
曹化淳笑了,毫不在意的擺擺手。
“拿著吧,這是給你的,乾爹不缺這點錢。
你還有個弟弟,給他吧,對他好些,將來他若是有了孩子,你也算有香火了!”
小老虎一愣,低聲道:
“孝敬乾爹!”
曹化淳滿意的笑了笑,望著小老虎道:
“孩子,記著,靠勤能小富,靠運能中富,若想大富,得看命,知道什麼是命麼?”
“不知道!”
“命就是你的心!”
“哦!”
曹化淳在再次入睡,可在碼頭邊上的庫房裡卻是一片熱鬨的景象。
蘇家掌櫃“打眼”貨物,他每喊出一聲,旁邊的人就會點大明寶鈔,然後給賣貨的人。
餘員外這邊也在忙碌,蘇家掌櫃看不上的,餘員外就會去。
雖然是吃彆人剩下的,但這也讓餘員外興奮得鼻尖冒汗。
才過去一炷香的時間,餘員外手裡用來買貨的錢就花去了一大半,身後一卷卷的布匹堆的像小山一樣高。
蘇懷瑾打著哈欠,盤著官員送的兩顆大珍珠。
餘令沒有那麼清閒。
老爹每花出一部分錢,收一卷子布,餘令就會拿著筆快速的記下。
這是原始的賬本。
等貨物回去賣掉,再對照這個賬本,來計算收益。
現在看來這一次是賠不了的。
因為漕丁們夾帶的私貨價格都不高,他們隻求快速出手,有錢了後好去夾帶“白鹽”。
在下一個停靠點再快速的將白鹽出手。
小賬房餘令能寫會算的本事,惹得眾人嘖嘖稱奇,不免忍不住誇讚。
餘員外咧著嘴連稱不敢。
夜慢慢的深了,在環繞著天津衛而活的周邊村落亮起了星星點點的亮光。
慢慢的這些亮光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條長龍,緩緩的朝著青縣而去。
山頂的慧心吐出一口濁氣,喃喃道:
“淤泥源自混沌啟,白蓮一現盛世舉。”
“惡賊,惡賊當死”
慧心望著被擄來的青山縣主薄,笑了掉:
“祭神佛!”
一聲慘叫,驚起無數入睡的鳥雀,一顆心被慧心高高舉過頭頂。
“我不食人,人將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