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間,到了下午兩點多的時候,電話嚇得她一激靈。
第二次撤機失敗。
舒陽又從家裡趕到了醫院,然後一直守在醫院,沒敢走。
很害怕電話在響起來。
晚上八點的時候,電話還是響了,不好的消息,羅亦暖發燒,肺總有發炎跡象,讓她過去簽字。
重症的門口,舒陽想同醫生問清楚,醫生看起來似乎臉色也不好,神色顯得很疲勞。
他歎了口氣,看起來並不是因為自己,他還在安慰自己,“呼吸機相關性肺炎是常見的並發症之一,發生的概率是18——60,比例不低,病死率是30——50,昨天和今天中午都嘗試撤離呼吸機的,但是患兒始終沒有辦法以自主性呼吸,今天晚上你就最好不要離開醫院了,有事會隨時找你。”
舒陽還想問。
醫生回答道,“很多的東西我說了都隻是可能,徒增你的焦慮,有一些話你也聽不懂,我隻能告訴你,我們在儘力,孩子也在努力,好吧。”
門就那樣關上了。
舒陽極度害怕,幾度翻出向遠的電話,來來回回地在門口踱步,最後也沒按下去,拿著手機查了又查。
遇到了正上廁所回來的寧寧的爸爸,他同舒陽打招呼,“暖暖媽,你怎麼在這?是暖暖有什麼事嗎?”
“醫生說暖暖肺炎了。”
寧寧爸先是一臉的同情,然後安慰道,“彆太擔心,我這幾天都簽了不知道多少的病危通知書了,現在依然是這樣,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反正都是最壞的時候了,相信醫生,我兒子上次手術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無數的單子要簽,最後也過來了,現在雖然很難熬,我們也依然相信這些醫生,相信孩子,最終可以過來的。”
舒陽一個勁地點頭,“謝謝哥,我確實這兩天總七上八下的,害怕得很,可我經曆過的,你和姐還有寧寧都早就經曆過的,你們好勇敢好厲害。”
寧寧爸“嗨”了一聲,“沒有的事,我們也是怕的,哭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有什麼辦法呢,隻有熬啊,命這玩意,誰也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咱們這不是和上天爭命嘛,就隻能這樣,妹子,我看你的臉色確實不對,現在都全黃了,你可得要小心自己的身體啊,說難聽點,在重症裡麵有醫生護士的照顧,出來以後那才是真正需要咱們的時候。”
“是的,謝謝哥。”
“我這會兒要去賓館了,就在邊上,我看你不然也找個地方先去休息。”
舒陽謝過了寧寧爸,最後還是留在醫院沒走。
午夜的重症門口,空蕩蕩的,椅子上都沒人了,她看著窗外燈火通明到天明。
坐在椅子上打了一個盹,就做了一個夢,夢裡羅亦暖不在了。
她是被嚇醒的,連椅子都不敢坐了,又不敢放聲大哭,臉朝著外麵哭。
向遠淩晨的時候被叫到重症參與搶救病人,洗了澡換了衣服要回去。
平時很少走這邊通道過的,因為淩晨算著也沒人,才往這邊走,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對著窗戶,似乎是在哭的樣子,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上前叫道,“舒陽?”
舒陽回頭,見到一身休閒衣的向遠,他似乎很喜歡這樣穿,平時都穿這種休閒的多。
還來不及擦的眼淚就這樣被向遠看到了。
“是暖暖出了什麼事嗎?”
舒陽再也忍不住了,眼淚衝好出來,結結巴巴地說道,“遠哥,醫生說暖暖術後的呼吸機撤離不成功,現在又好像有肺炎,這肺炎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會這樣?”
舒陽看著瘦了很多,臉頰處都凹了進去。
向遠知道,自己並不能同舒陽保證什麼,最多就是科普有關於這種因為呼吸機沒辦法以撤除而引起的肺炎的一些治療方法,又講醫生會怎麼處理。
他的聲音很清冷,聽上去似乎說得很慢,實際上語速很快,可能是因為夜晚,又可能是因為恐懼,此刻的向遠在舒陽的眼裡看上去竟然有一些溫柔。
“不知道她在裡麵會不會害怕?她會不會恨我把她一個人丟在裡麵?裡麵的護士和醫生會安慰她嗎?”
向遠沒回答她的這個話,反問道,“你相信命運嗎?這孩子的麵相好的。”
“你還會看麵相?醫生也說命運嗎?”
向遠溫和地笑道,“醫院啊,迷信的地方老多了,蘋果,平平安安,柿子,柿柿如意。”
舒陽有些詫異起來,“那會有用嗎?”
“不知道啊,相信的時候就是有用的吧,不管怎麼樣,還是選擇相信的人多,因為總還是繼續這樣下去,人類終究不是上帝,對吧,選擇一種自己相信的,熬下去,也就好了。”
“有很多時候,你看著有一些病人,會想著,這樣的也能活著?偏偏就是這種違背各種常識的事情總是發生,也有的時候會見到一些其實病症很輕的病人,各種古怪的東湊西湊就是一步步變差,有很多時候,差的就是你自己的那一點點信心,一點點努力。”
舒陽點頭,“原來你們醫生也這樣啊,所以沒有什麼是百分之百一定的事情是嗎?”
“所以說人類是一個奇跡啊,沒有人能百分之百地預知。”
“暖暖的爸爸說,暖暖的病,可能是我當初在懷她的時候,看了手機,玩了電腦的關係,我覺得他說得不對,我要來京海這邊看病,他也不願意,我雖然罵他,可是我其實很沒信心,時常問我自己,是不是我做錯了,假如當中我不那樣,是不是暖暖就不會有事了。”
聽到這樣的話,向遠笑了起來,“那你怎麼不說當初不談戀愛,不結婚,不生孩子了呢?”
向遠隻是隨口一說,舒陽卻猛地一愣,對啊,否認自己之前的意義嗎?那個時候得知自己懷孕,是多麼欣喜啊,那時候能和自己愛的人結婚,是多開心啊,因為痛苦迷茫的現在所以就忘記了曾經總總的欣喜,否定曾經自己的努力和走過的路。
眼看著舒陽明明已經安靜下來了,轉眼間又看到了舒陽的情緒似乎開始崩潰,眼淚像泉眼裡的水珠子一樣往外冒,向遠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愕然地愣在原處。
“我說錯了嗎?”他這麼嘀咕。
舒陽卻猛地上前抱住了他,“謝謝你,遠哥,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嗷嗷嗷……。”
空曠的等候室裡,向遠的雙手嚇地堅起,又不敢推開舒陽,隻覺得自己胸前濕潤的暖意襲來,他不知所措,心跳加速。
也不知道舒陽哭了多久,放開向遠的時候,臉上卻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甚至還笑道,“謝謝遠哥了,我哭好了。”
向遠渾身僵硬,他是有點潔癖的,現在胸口處全是彆人的眼淚,動一下總感覺那種濕意透過衣服侵入了皮膚。
以及,他還有點被嚇到了,舒陽的腦回路,敢情和小時候沒什麼變化嗎?臉上沒有任何不好意思的表情,還很開心地向自己道謝,更割裂的感覺。
如果他再說什麼,就顯得自己很沒有教養了,他隻好僵硬地回道,“沒事,沒事。”
儘管舒陽的眼睛紅彤彤的,但是眼角已經帶了笑,初見時臉上的頹廢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遠哥,你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
向遠回答,“有個病人出了點事,過來看看。”
“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了,你也要相信明,相信孩子的生命力,是很頑強的。”
舒陽用力地點頭,“遠哥說得對。”
在那個夜晚,舒陽一直記著那樣一個人,在她最崩潰的時候,同她說了那些話。
……
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通通無法影響這個世界的客觀規律,哪怕舒陽在夢境裡掙紮,又在夢境裡釋懷,通通都不影響又一天的太陽升起來了。
舒陽整夜都沒有離開過重症門口,臨晨七點不到,就有人來到重症前麵的等候椅上坐下了。
到了上午的十點鐘,舒陽聽了關於羅亦暖的報告,都是不好的,又說燒退了一些,又說呼吸機還是沒有撤,什麼指標又怎麼樣,後續可能會有什麼樣的風險,聽下來,心簡直纏得緊緊的,呼吸都覺得困難。
她不敢問醫生,隻頻頻點頭,木偶一樣。
聽完了以後鑽出人群,坐在外麵的椅子上緩了半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舒陽才回過神來,扭頭四下看了一下,發現信步而走也坐在邊上,同樣一副很受打擊的樣子。
在舒陽的記憶中,他一向是很開朗樂觀的那種,今天的這個樣子,還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