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腔調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甚至能想象主人溫靜從容的樣子。
穆允卻莫名聽出幾分質詢甚至宣誓主權的意思。
備注顯示“唐總”,原來是唐知頌。
這麼生分。
穆允心情複雜回道,“唐先生,江彬現在在醫院。”隨後報了個醫院地址,就掛了電話。
唐知頌聽到第三聲忙音時,回過神來。
江風徐徐從窗欞吹進來,指尖仿佛有流沙穿過。
唐知頌溫淡的視線落在窗外。
李總助已經將那兩束玫瑰花打點好,公寓客廳外的露台擺放一些線條時尚的桌椅,偌大的空間用來做燒烤台或聚會,從未養過花草,花瓶是臨時讓人送來的,玫瑰花在晚風中搖曳,給一向冷淡簡潔的公寓添了點鮮活柔亮的色彩。
唐知頌沉默片刻,起身,出門。
心裡惦記著事,江彬沒睡多久就醒了。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入目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定了片刻,餘光中好像有身影閃動,江彬視線調過去。
來人一身黑色高定西裝,身姿清貴坐在沙發正中,膝蓋正放著一個筆記本電腦,聚精會神地忙碌,從她的角度恰恰看到那銳利的喉結,在薄薄的皮肉下上下翻滾,被昏暗的筒燈探照,帶著致命的禁欲性感。
滿身的精英氣場,與這陳設簡單的醫院格格不入。
是唐知頌。
七夕節的最後半個小時,江彬和唐知頌還是見上了麵。
江彬以為自己看錯,慢慢坐起來,
“唐你怎麼在這?”
“唐總”兩字到嘴邊吞下去,婚戒戴了,也領證這麼久,再叫唐總有些生分,連名帶姓不太禮貌,“知頌”或“老公”,她叫不出口,最後隻能乾巴巴稱之“你”。
唐知頌慢騰騰抬起眼,對上江彬疑惑的視線,一時無言。
出門的時候,他也有過同樣的疑問。
不管怎麼樣,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她在醫院,於情於理都該來。
又或者,是因為那通焦急的電話。
唐知頌俊臉全無異樣,淡聲解釋,“西南分公司那邊打不通你的電話,技術部需要你的授權。”
明白了,是因為工作。
江彬連忙伸手去拿電腦,
“我這就給授權。”
電腦被穆允放在一邊的桌子,江彬伸手第一下沒夠著,唐知頌起身將電腦拖過遞給她,江彬接過,手指微微碰撞,帶著幾分冰涼,唐知頌眉峰微挑,看了一眼吊瓶,
“身體怎麼樣?”
江彬還不習慣在他麵前示弱,一邊開電腦輸入密碼,一邊敷衍道,“吃了點小龍蝦過敏,沒什麼大事。”
很快進入公司內部係統,把授權處理好,拿起電話給西南分區那邊負責人發微信語音,“處理好了。”
這話也是說給唐知頌聽的。
她晚飯吃的東西都吐了,現在人好轉,有點餓,打算等唐知頌離開吃點夜宵。
唐知頌繼續在工作,沒有走的意思。
人家遠道而來是客。
江彬客氣問他,
“要喝點什麼嗎?”
這間醫院有她的股份,這間病房是她專屬,是個套間,一應俱全。
唐知頌將眼鏡取下,看了她一眼,嗓音略帶疲憊,“不用。”
取下眼鏡後,那張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看著不像是近視眼,不知道他為什麼戴眼鏡。
他不喝,江彬隻能坐著不動。
好奇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
這一下,唐知頌看過來的眼神就有些意味不明,注視了她一會兒,如實道,“一位男士接了我的電話。”普通的男醫生不會給病人接電話。
江彬很快明白過來。
情人節,半夜,一個男的替她接電話。
光想一想,就知道唐知頌當時什麼心情。
唐知頌對她沒有感情,不至於吃醋,但誰也不願意被人戴綠帽子。
江彬輕咳一聲,解釋道,“他是我表哥,穆允,舅舅的兒子,這家私人醫院的院長。”隨後補充,“我沒有彆的人,不會給你戴綠帽子。”
唐知頌眼神移向電腦,鍵指如飛,神情終於有所鬆動,“我也沒有,我不會背叛婚姻。”
他沒有,江彬不意外,如果唐知頌心裡有人,不可能跟她結婚。
後麵那句話,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給她的承諾,江彬想起自己的父母,好一會兒沒說話。
當初約定不乾涉對方私事公事,今天第一次就雙方感情情況進行坦白。
也算個好兆頭。
門在這時被敲響。
唐知頌放下電腦起身開門。
一個穿著白大褂,身形頎長清瘦的男醫生站在門口,手裡拎著夜宵,那一臉熟稔讓唐知頌判斷出,他是接電話的男醫生,穆允。
“穆醫生。”
“唐先生好。”
唐知頌讓開一個身位,略帶笑容,“今天給穆醫生添麻煩了。”嗓音清冽,姿態鬆弛。
穆允默了默。
明知道他是江彬的表哥,卻跟他說麻煩。
一句話,身份,親疏,界限,一目了然。
不愧是跨國集團的老總,厲害得不動聲色。
穆允沒進去,直接把夜宵和一個裝著藥的透明藥盒遞過去,
“吃完夜宵,記得吃藥。”
隨後朝唐知頌頷首就轉身離開。
江彬看著兩個客氣寒暄的男人,插不上嘴。
唐知頌將門關上,轉身將夜宵放在病床邊的桌子。
先替江彬把隔板放好,又倒了一杯水預備她吃藥。
江彬眼睜睜看著他生疏地做完這一切,還不習慣放下姿態的唐知頌,
“謝謝。”
江彬打開飯盒準備吃飯,動筷子之前,她跟唐知頌說,
“我這邊沒什麼事,這麼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
他在這,她各種不適應。
唐知頌重新坐下來看電腦,“不急,再等一會兒。”
江彬以為他是等她吃完飯。
尷尬彌漫。
也不好乾坐著,江彬開始找話題,“我聽說威斯特要發布新產品了?”
漂亮國的威斯特是全球最頂尖的芯片供應商,也是寧盛科技的競爭對手。
談情說愛不可能發生在兩人身上,說工作比較有共同話題。
唐知頌果然停頓了下,“沒錯,他們的股票暫時可以買一買。”
暫時?
威斯特的股票可是隻長虹股票。
隻是暫時?
江彬敏銳地發覺這句話蘊含了很多意思,
牽涉商業機密,江彬明智地選擇閉嘴,開始換彆的話題,比如下個季度,智能家居和家裝合作的深度計劃。
十分鐘後,江彬吃完夜宵,開始吃藥。
門再次被敲響,這次進來一個打扮不一般的護士。
那護士看到唐知頌恭敬地喊了一聲唐總。
唐氏家族有自己的醫療團隊,唐知頌來的路上已經通知護理人員過來照顧江彬。
身為丈夫,該儘的義務要儘。
他不可能留下來,隻能安排彆人照顧。
江彬才知道,他說的等一會兒是等護理過來。
完全沒必要,但人都來了,江彬也不好拒絕。
唐知頌交待護理幾句,收拾好電腦起身,離開時問她,“明天還住院嗎?”
江彬回,“應該會去公司加班。”
唐知頌看著她略發白的臉,語氣停頓了下,“有需要給我電話。”
他說到最後兩個字,視線徐徐往江彬手機看了一眼。
她到底有沒有給他備注,不然穆允怎麼不知道電話是誰打的。
關門的時候還是說了一句,“七夕快樂。”
江彬收到他的視線,也跟著看了眼手機,翻到那條通話記錄,上頭寫著“唐總”二字,誰會給老公這麼生疏的備注,也難怪穆允沒認出來。
立即改成“唐知頌”。
睡到第二天早上七點,江彬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滿血複活去公司。
昨晚是穆允開車將江彬帶來的醫院,今天早上江彬喊來司機接她。
今天的座駕是一輛黑色賓利,她沒有學駕照,也從來不碰車,一直都是司機接送。
她的司機叫劉叔,早年是爺爺專屬司機,爺爺出事後一直跟著她,江彬沒換過人。
她把劉叔當長輩,這輩子相處最多的人也是劉叔。
劉叔親自上來接她,接過電腦包就怨道,“大小姐昨晚生病為什麼不通知我,出了事怎麼辦?”
當年那場車禍一直是劉叔心裡的刺,他總忍不住想,如果那晚他不請假回家,也許老董事長就不會出事,大小姐也不至於失去至親,一個人孤零零長大。
江彬失笑,“有穆允在,就沒喊您。”
車開到半路,江彬覺得肚子疼,估摸著月經來了,就改道回公寓。
“劉叔,我今天不去公司了,您回去休息吧。”
劉叔幫她把電腦和藥放在玄關,“有事您就給我電話。”
江彬將穆允給她配的藥泡了喝,又進主臥換了一身家居服,開始去書房工作。
oa裡很多條待審批的消息,她逐一回複。
邱爺爺給她發信息,說是著名的芯片公司威斯特即將發布最新的一款高算力芯片,股票大漲,會幫著她一起買進,江彬說好。
到十一點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是婆婆打來的,
“彬彬,聽阿頌說你不舒服,我來看看你,你在哪裡?”
江彬愣了下,“媽,我沒什麼事了,在家裡休息。”
唐夫人沒有廢話,“發定位給我,我已經出發了。”
江彬沒辦法,立馬發微信定位。
習慣了商務禮儀那一套,江彬做不到以家居服示人,立即又換了一套舒適的行裝,梳好頭發等唐夫人。
二十分鐘後,門鈴被按響,唐夫人帶著三人出現在門口。
一名大廚,一名助理廚師,一位女助理,旁邊還有個小推車,裡麵擱著今早新鮮空運的食材。
唐家產業遍布全球,有自己的漁場果蔬莊園等,家裡每一頓都是頂奢私宴水準。
“媽,這麼快。”江彬被唐夫人的陣仗驚訝到。
“還好,今天周末,不怎麼堵車。”
廚師們進廚房開始做飯,江彬陪著唐夫人在客廳聊天。
廚師還要一會兒,江彬怕婆婆無聊,主動帶她逛公寓,上下兩層,總共六百多平。
下麵是待客區,健身區以及私人影院,樓上是私密空間。
江彬一般不帶人上樓,婆婆是第一個。
“彬彬,媽媽可以參觀一下嘛。”
“當然可以。”
唐夫人知道江彬很忙,怕她沒時間照顧好自己,帶著私人助理打算幫她收拾下房子。
經過她允許後,把江彬平常用什麼護膚,喜好的品牌都給記錄下來,以後好給她補貨。
唐夫人知道江彬打小沒有媽媽照顧,想把她當女兒疼。
江彬有四個衣帽間。
江成校再不喜歡她,出身擺在那裡,江氏集團正兒八經的大小姐,圈內人心裡更認可她,很多衣服是那些高奢品牌主動送上門。
江家夠富有了,但唐家格調還要高一層。
譬如唐夫人身上這件連衣裙,就是某家族世襲工坊的隱奢高定,每一件衣服獨一無二,所需麵料均是私家莊園采購,鱷魚皮也是特養特供,上百萬的衣服穿在身上,連個品牌lo都沒有,低調,奢華,私密。
這些江彬當然也有,但還不到隨心所欲的地步,她爸爸為了逼著她當每月混吃等死的大小姐,每年隻按分公司總裁的年薪給她發錢,一年一千萬,連零花錢都不夠,她全靠爺爺留下的一些遺產和國外那些年的投資生活。
“明天我安排人上門來給你量身定製禮服。”
江彬在外應酬,需要禮服的時候多,每一件都不能重複。
江彬沒有辜負婆婆好意,由衷道,
“謝謝媽。”
真心實意對她好,無所圖,還拚命砸錢,超出一般婆婆的好。
有的時候,被上帝關上的那扇窗,會在不經意中被重新打開。
公寓布置比想象中要溫馨,唐夫人放心了。
“就是房子小了點。”
六百多平的單身公寓,怎麼可能小。
婆婆這話顯然是意有所指。
江彬裝作聽不懂。
果不其然,吃完午飯,婆媳靠在中島台喝茶時,唐夫人手機連發十幾個圖片給她,
“你爺爺準備送一套婚房給你們,記在你的名下,圖片我發給你,你自己挑。”
兒子和兒媳都是工作狂,任由他們這麼下去,這場聯姻遲早玩完。
住一起才能增進感情。
才像夫妻。
唐夫人的意思,江彬明了,一麵撥動手機屏幕,假裝認真看那些豪宅的圖片,一麵尋思。
她和唐知頌最初是衝著商業聯姻去的。
甚至為了打動他,她也承諾不乾涉他任何事,不圖感情。
她把這場婚姻當項目來談。
真正聯姻後,發現事情總會偏航,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事,譬如繼母會時不時邀請她帶唐知頌回去吃飯,而婆婆此刻也站在她麵前關心她的起居。
住在一起,意味著不是做表麵夫妻,不是逢場作戲。
她並不排斥跟唐知頌過日子。
前提是唐知頌也這麼想。
情場如商場,博弈的時候誰先邁出那一步,意味著喪失主動權。
她哪兒都沒打算輸。
“這些房子都不錯,選哪等我跟知頌商量下。”
嘴裡這麼說,壓根就沒打算去問唐知頌。
唐夫人當然知道感情裡女孩子要適當矜持,當著江彬的麵隻是提一嘴,離開江彬住處,坐在車上就給唐知頌發消息,
“你爺爺送你們的婚房,照片發給彬彬了,你幫著彬彬參考,有空帶她去實地看看,喜歡哪兒就住哪兒,你是男人,要主動一點。”
消息發出去後,遲遲沒得到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