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擱著一個空空如也的瓷碗。
而龍榻上,床幔朦朧遮掩,有人褪了外袍,與天子相擁而眠。
來福心頭雖酸溜溜的,陛下不喝他喂的藥,卻喝了沈招這廝喂的藥。
難不成他喂得更苦些?
但好歹藥是喂了下去,總算讓人懸著的心放回了原處。
哼,他來福公公身為禦前紅人,才不是什麼小心眼的人。
……
蕭拂玉這一病,病了足足七日。
期間陸長荊與季纓來瞧過無數次,偏偏每一次都不巧,每一次來的時候陛下都睡了,隻有一個麵目可憎的沈太師得意洋洋坐在陛下榻邊。
陸長荊氣憤不已,吞下不甘轉身離開,馬不停蹄回到驍翎司,遇著驍翎衛便抓來質問:“是不是你透露了老子的行程給沈招?”
“這個不要臉的玩意,有本事明著來,就知道耍陰招!”
“陸大人,不止是老大,如今上雲京都知道,您每日無所事事,就和那位季統領一前一後跑去皇宮裡爭寵,咱們驍翎衛都快成笑話了。”驍翎衛幽怨道。
“笑話?你想給陛下當陪嫁的時候,怎麼不覺得自己是笑話了?”陸長荊冷笑。
“這不是當不上麼?陸大人,依我說你也該認清現實了吧?”驍翎衛扯回自個兒的衣領,好聲好氣勸道,“老大是不會讓彆人碰陛下一根頭發絲的。”
“認清現實?”陸長荊苦笑,“你已見過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哪裡都好,隨意一個笑便能讓你回味上許久,唯一不好的便是不中意你,這樣的人,再也尋不到第二個……說認清便能認清,說放下便能放下嗎?”
起初他的確不曾想過自己會對高高在上的帝王動心,不過是插科打諢,想看沈招的熱鬨。
誰能想到熱鬨瞧到最後,會收不了場。
“馬上便是上元節了……”陸長荊抬頭,看向天際漸圓的月團。
陛下是不是……又要和沈招那廝單獨過節呢?
……
上元節當日。
“陛下,和臣一塊出去過節,求您了。”沈招趴在地上,雙手抱住天子的小腿死也不肯起來。
蕭拂玉拖著腳邊的男人走進內殿,坐在榻邊後一腳將人踹開。
“朕已設了元宵宴,一言九鼎,怎可反悔?”
北境尚未安定,戰況也未曾傳回上雲京,京中難免有些流言導致人心浮動。
越是這個時候,他越該在百官麵前坐鎮安撫。
沈招:“哦。”
但宮裡不論什麼宴會,初次覺得稀奇,後邊瞧得多了,總是無趣。
不過是喝酒吃肉,再說些場麵話。
待一場宴會結束,亥時已過。
蕭拂玉搭著來福的手,正欲坐上轎輦回宮,沈招走到他身側,攔住他。
“陛下,”男人俯身貼在他耳邊,用隻有對方能聽見的氣音道,“元宵宴已經結束了,但臣的上元節還未開始。”
“陛下的上元節……結束了麼?”沈招伸出手。
“陛下?”來福因被男人擠開,並未聽清他們的耳語,隻好疑惑轉到另一邊。
誰知他轉到哪邊,沈招那廝便也跟著挪步子擋住他,為了嚴防死守,背後莫不是也多長了個眼睛?
“沒有。”蕭拂玉唇角微勾,將手放進沈招掌中。
他的手被對方緊緊握住。
隻聽得一聲哨聲起,一匹棗紅色的馬撕破夜色,從一處宮道拐角裡衝出來。
宮人怔愣之際,沈招將天子拉進懷中,攬著懷中人的腰躍上馬背,策馬離去。
“陛下?!”
“沈太師把陛下拐走了!快護駕!”
巡邏的禁衛軍聞見動靜,與宮人一塊追了上來,卻也是徒勞,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匹馬消失在夜色裡。
馬背上,黑色的龍袍衣擺與暗紅的飛魚服層層交疊,密不可分。
“陛下,臣特意等到百官離宮,不算損了您的天子顏麵吧?”沈招低頭,立挺的鼻尖親昵蹭著蕭拂玉的頸側。
“你是想讓朕穿著龍袍去外頭看花燈?”蕭拂玉抬手拽住他鬢邊的小辮子,涼涼道。
“那能啊。”
駿馬疾馳而過,一路暢通無阻,停到冷宮前。
沈招牽著天子的手,走進屋子。
蕭拂玉掃過榻上疊好的鵝黃色圓領常服,“看來愛卿早有準備。”
“想單獨和陛下過節的人很多,臣自然早做打算。”
若真讓蕭拂玉坐上轎輦回宮,就得和養心殿前那兩個男人遇上了。
沈招心情甚好,哼著小曲伺候天子更衣,貼心地掏出一個小貓麵具蓋住蕭拂玉過分紮眼的臉,而後抱著人,如兒時那般翻過宮牆,偷渡出宮。
此時將近子時,街上人少了許多,但攤販都還未走。
蕭拂玉自登基以來,從未這般在街上遊玩過,唯一一次在成州吃粽子,還遇上黑衣人追殺。
街道兩側什麼小攤都有,什麼玩意都足夠稀奇。
蕭拂玉每走到一個小攤前,便會挑一個他覺得有趣的,然後轉身就走。
“誒!客官您還未給錢呐!”小販大驚失色,正要上前去追,一串銅錢跳進他懷裡。
他捧著銅錢轉頭,對上那位驍翎衛指揮使罕見溫和的臉,“不用找了。”
說罷,男人便抬步跟了上去。
小販神色呆滯,目光跟隨過去。
隻見那前頭戴麵具的貴公子在小攤上一個接著一個挑小玩意,挑完便走,後邊跟著的指揮使便一個接著一個掏錢,掏得可謂是喜氣洋洋,心甘情願,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那位貴公子豈不就是……
小販捂住嘴,險些就要叫出來。
蕭拂玉走到街頭,咬了一口手裡的糖葫蘆,回頭不悅瞥向男人,“走這麼慢,前頭的花燈若是被人買光,朕可饒不了你。”
沈招嘴裡叼著一根尚且包裹油紙的小狗糖人,低頭將手裡的草編小貓塞進懷裡,匆忙跟上來。
他一走,腰封上掛著的玉佩、鈴鐺、福袋與小風車便搖晃出聲響。
無一例外,全都是皇帝陛下興致勃勃挑來的小玩意,因為不想拿在手裡,便一股腦丟給了後邊的男人。
活像是遊街販賣的小販。
蕭拂玉忽而笑了一聲,眸中霎那間蕩漾開的笑意仿若是一滴春水倏然滴在桃花上,將含苞待放的桃花悄然催開。
那笑意一閃而過,也真切太過,反而讓人覺得不真切。
沈招湊上前,直勾勾盯著看:“陛下,您是在笑話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