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天子率領文武百官前往無極山祭祀。
如今雖還未入夏,但日頭已算得上火熱,伴駕在天子禦駕後的文武百官早已悶出了一身汗。
無極山遠在成州,自上雲京往西,須趕路七日方可抵達。
此時天子馬車內,蕭拂玉煩躁地踹開長靴,外袍更是鬆散得堪堪掛在臂彎,抓起剪刀就要去剪後腦的長發。
“哎喲!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呀!”來福大驚失色,忙去奪他手裡的剪刀。
兩個宮人一左一右,左邊的給陛下扇風,右邊給陛下擦汗。
可縱使如此,蕭拂玉鼻尖額前仍舊不斷沁出汗珠,就連眼尾都熱紅了。
“來福,你放肆!”蕭拂玉不悅道,“再不剪了這頭發,朕還未到無極山怕是便要熱死了。”
穿書來的時候已是秋日,誰知這古代的夏日這般難熬。
還做什麼皇帝,不如穿回去繼續躺醫院裡裝瘋。
“陛下,還有幾日便到成州了,”來福好聲好氣哄道,“聽說那無極山因受曆代皇室蔭蔽,一年四季清涼如春,陛下暫且忍忍,奴才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也替陛下難受呐。”
蕭拂玉神色懨懨,丟開剪刀,抿著唇瓣沒說話。
來福忙將剪刀收進袖中,繼續笑嗬嗬道:“陛下您這腦頭發,烏亮光滑如綢,若是剪掉了,怕是這些個伺候您梳洗的丫頭片子們都要心疼死了。”
“奴才替您挽起來,自然就不熱了。”
來福說著,忙從一旁的首飾盒中挑出陛下最喜愛的桃花簪子,跪在陛下身後,將那頭濃密烏黑的長發小心挽起,隻留了一縷搭在那人肩頭,其餘的用玉簪束好。
“陛下,您瞧,”來福遞來銅鏡。
蕭拂玉垂眸,隻見銅鏡裡映照出一張神色懶怠的芙蓉麵。
“陛下,攬鏡自賞呢?”一道熟悉的男聲從身側傳來。
蕭拂玉偏頭,隻見馬車的窗簾被人挑開,露出男人齜著犬牙的臉。
“陛下可莫把自個兒美死了。”
蕭拂玉本就熱得煩躁,見到他更是沒什麼好臉色:“朕的馬車,也是你可以隨意挑開偷看的?給朕滾遠些。”
“嘖,陛下火氣挺大,不過也是巧了,臣就正好帶了寶貝給陛下消火,”沈招從懷裡摸出一個水壺,往來福懷裡一丟,得意洋洋挑眉,“來福公公,還不給陛下滿上?”
來福嘴角一抽。
瞧他這得意樣!
隻可惜陛下跟前,來福也是敢怒不敢言,老老實實取來瓷碗,倒滿一碗這水壺裡的玩意。
這是一碗在夏日的上雲京裡最尋常不過的冰鎮楊梅湯,可在這荒無人煙的宮道上卻尤為不尋常。
裡頭混雜碎冰與春末的桃膠,尚未入口,清涼之氣便撫平了蕭拂玉眉宇間的煩悶。
蕭拂玉舀了一勺送了口中,愉悅勾唇,“不會又是你這混賬從何處搶來的吧?”
“原來臣在陛下心裡,就是個土匪強盜,”沈招冷哼,“昨夜臣睡不著,陛下又不讓臣暖床,臣閒著也是閒著,隻好夜裡獨自一人散步,一不小心就翻去隔壁山頭。
誰知那山腳處的庭院裡住著的員外和臣還是舊相識,臣就和他‘借’了點冰塊而已。”
“至於旁的,什麼楊梅桃膠,都是臣走山路時順手摘的,陛下想喝,管夠。”
沈招頂著滿頭的汗,口中話不停,待他說完,蕭拂玉已喝完一碗,就連碎冰都不曾放過。
來福忙又倒了一碗。
這次蕭拂玉喝到一半,放下瓷勺,慢條斯理擦拭唇瓣,“朕喝不下,碗裡吃剩的賞你了。”
來福滿臉欣喜正要接過,卻見陛下掃了沈招一眼。
哦,原來不是賞賜給他來福公公的。
來福酸溜溜的捧著瓷碗,遞到窗邊。
沈招毫不客氣接過,仰頭一飲而儘,然後意猶未儘舔舔唇,直勾勾盯著馬車裡頭的人看。
馬車裡,蕭拂玉見他喝下,輕笑一聲,又命來福倒了一碗,自己喝了半碗,再將剩下的半碗賞給沈招。
直到一壺冰鎮酸梅湯徹底喝光。
車簾重新垂落,擋住外頭騎馬伴駕的男人。
來福疑惑道:“陛下若想賞沈大人,直接賞他一碗便是,為何每次隻賞剩下的半碗?”
“糖葫蘆是朕家養的寵物,所以朕自然有什麼賞什麼,但沈招這混賬可不是家養的,”蕭拂玉笑意輕慢,微抬下巴,“一條半路撿來的野狗,也就配吃主人家剩下的玩意,免得他來日忘了自個兒的身份。懂了嗎?”
來福恍惚點頭,不太懂。
他還是覺得,這明明就是獎勵。
否則沈招那廝為何喝一碗,就要挑釁看他一眼?
他也想喝陛下剩的!
……
七日後,禦駕抵達無極山山底的行宮。
的確如來福所言,一到此處便清涼許多。
蕭拂玉趕走了成州所有前來覲見的地方官員,甫一進到寢殿,揮退眾人,他便懶得再端天子儀態,踢掉龍靴,赤腳踩過冰涼的磚麵往裡頭走。
一邊走一邊扔衣裳,先是腰封,而後是外袍,最後就連接見朝臣戴的十二旒冠冕也被他隨手丟到角落裡。
活像隻離開奴仆目光便開始撒歡的貓。
“陛下,若是旁人見了,您威武的天子顏麵怕是不保,”男人懶洋洋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蕭拂玉一扭頭,便見男人一件一件撿起他丟下的衣裳,朝他走過來。
“明日祭祀,文武百官皆有要事抽不開身,愛卿倒是清閒,”他涼涼道。
“那是他們沒臣有本事,祭祀的事,臣在來成州的路上就已安排妥當,”沈招蹲下身,攥住他的腳踝給他穿足衣。
蕭拂玉一腳踹開,不悅道:“朕不穿。”
“陛下不穿,就是在勾臣,”沈招麵無表情道。
“朕勾一條狗用得著脫足衣?”蕭拂玉冷笑,朝他勾了勾手指。
沈招尚未反應過來,身子已比腦子快出一步,主動湊上前挨了陛下一巴掌。
“……”該死的!
“陛下,如今尚未到夏日,您貪涼會生病,”沈招頂著巴掌印,故作得意道,“屆時生了病,臣爬龍榻您可都沒力氣掌摑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