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江太傅愣住,就連身後被五花大綁的江家大郎都停住了掙紮。
這就是……那位陛下?
這張臉,分明就是世家子弟裡流傳最廣的畫中人!遊春舫裡無數男女卯足了勁模仿,卻都學不到萬分之一的容貌韻味。
而江家大郎也不過是去尋江子言時,在趙玉屋子裡偷偷瞥見一眼,以為是什麼神女圖,一眼鐘情,尋了許久,都尋不到一個神韻相似的美人。
就連花露,也不過是眼下的痣勉強相似,就足以成為遊春舫裡最受歡迎的姑娘。
也難怪這位指揮使不待在驍翎司裡乾正事,跑到宮裡放風箏蕩秋千來了。
傳言沈招被陛下迷得神魂顛倒,日日使儘渾身解數就為了爬上龍榻。
僅這一眼,江家大郎就無法再質疑此傳言的虛實。
……
“不愧是陛下!頭一次放風箏就飛這樣高!”來福搖頭瞅著那越飛越高的風箏,不由驚歎道。
腳邊的糖葫蘆也跟著搖尾巴叫喚了兩聲。
蕭拂玉唇角愉悅翹起,望著天上的蝴蝶風箏,暫且壓下了沈招稟告之事浮起的薄怒,就連頭疼也有所減緩。
可風箏飛得太高,一陣風刮過來,風箏線便斷了。
蕭拂玉瞥了眼剛走回來的男人。
男人額前剛出了一層薄汗,汗珠順著凶戾的眉眼淌下來,全是拿著風箏跑出來的汗。
沈招心領神會,笑意散漫,“得了,臣去撿。”
說罷轉身離開了。
假山後,江太傅抓準時機,立馬拖著江家大郎走上前,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
“陛下,臣有罪。”
蕭拂玉繞著風箏線打圈的指尖一頓,掀起眼皮望向他,臉上神色淡淡。
“好端端的,太傅何出此言?”
他的語氣算得上溫和,眸底卻隱含寒涼。
“老臣管教不善,犬子竟混跡於遊春舫之間,若非昨日沈大人在船上抓走花露將事情鬨大,老臣怕是還蒙在鼓裡!”
“犬子品行不端,不配入仕。
臣慚愧,今日特帶其入宮請罪,自請辭去太傅及工部尚書之位,亦懇請陛下廢除他的春闈名次,以正朝廷名聲!”
“太傅言辭懇切,隻是……”蕭拂玉笑了笑,“與沈招告知朕的不太一樣呢。”
放風箏前,沈招便已將徹夜查出來的事一一表明。
蕭拂玉起初聽聞,震怒不已,又礙於時機未到不可發作,放了幾次風箏才漸漸平息怒火高興起來。
此刻見著這江免,眼底的薄怒已壓不住。
那位花露姑娘本是罪臣之女,被發賣到遊春舫。
她本也以為自己雖淪落花樓,卻又受上天眷顧,剛來遊春舫半月便被江家公子一見鐘情。
可後來她才知,什麼情愛都是假的。
那江家大公子江子書不愛去花滿樓,唯愛這遊春舫,蓋因遊春舫為打造風雅的名氣,曾與朝廷暗中打點過,舫裡九成的姑娘都是被流放的罪臣之女。
她們有傲氣,有才氣,有相貌,偏偏因家族的庇護傘倒下而沒了自保之力。
每一位新來的姑娘都會被江子書一見鐘情。
表麵人人豔羨,暗中這些女子年輕的軀體與尊嚴卻被拿去去賄賂拉攏朝中官員,以及幫江家私塾招攬那些擁有名氣的科舉考生。
一邊讓負責科舉考題的官員走漏些許風聲,一邊又讓那些受不住誘惑的考生統統添了江家私塾的名頭,欲望與利益足以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堅不可摧。
甚至都不須江子書如何敲打,也沒有人會願意自毀前程去陛下麵前說出真相。
這一切早已持續四五年之久,就在天子腳下,神不知鬼不覺,誰也不會想到上雲京最清流的百年世家底下會這樣肮臟。
若非那日蕭拂玉一時興起去賞花,恰巧撞見那位性情剛烈的花露姑娘抵死不從跳了河,或許還被蒙在鼓裡。
可光靠花露一人作證,根本不足以定江子書的罪,甚至還會因牽連朝中官員被誰滅了口不知道。
蕭拂玉也不滿足定江子書一人的罪,這一切背後若無江免推波助瀾,僅他一個沒有官職在身的世家公子,根本不可能成事。
江家敢愚弄天子,便該付出被連根拔起的代價。
“陛下,臣不知沈大人到底與陛下說了什麼,”江免鎮定道,“可僅憑花露一人,誰知其話中虛實?被重刑逼迫也未可知,臣要與他對峙。”
“朕知道,”蕭拂玉微笑道,“但沈愛卿既然一口咬定令公子有所隱瞞,他作為嫌疑人,怕是不能如太傅所願那般處置了,得在詔獄住上幾天,待洗清嫌疑自可回府。
至於對峙,待沈卿找出所謂的證據,朕自會其在朝堂之上與太傅公然對峙。”
江免算到沈招會從花露口中撬出些什麼,畢竟就算有花露母親在手中要挾,也鮮少能有人從沈招那廝手底下抗住審問。
但他不曾想到,小皇帝會毫不隱瞞地打草驚蛇直接將人扣下,而不是暗中追查到底一網打儘。
在朝堂之上公然對峙?朝中又有幾個人是乾淨的?沈招一個人得罪了朝中這麼多人,哼。
看來蕭拂玉並未有動江家的念頭,完全是沈招那廝挑撥離間!
真是好厲害的媚君手段!
“臣自認清者自清,犬子雖品行不端,卻絕不會做出喪儘天良之事,”江免叩首道,“一切聽從陛下做主。”
“行了,你退下,人留在這兒吧,”蕭拂玉和氣道。
待江免退下,他瞥了眼遠處癡癡看著他的江子書,皺了皺眉,莫名覺出一股被臟東西盯上的惡心感。
“來福,讓沈招自個兒把人領回去,他知道要怎麼做,”蕭拂玉起身作勢要走。
來福忙道:“陛下不放風箏了?”
“朕沒興致,”蕭拂玉坐上轎輦,閉眼倚在靠背上,“回養心殿。”
待沈招喜滋滋撿著風箏回來,秋千上的人影早已沒了,隻有來福和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子還在原處等他。
來福將陛下的話複述一遍,冷哼道:“話已帶到,咱家先走了。”
沈招低頭,看了江子書一眼,“帶走。”
他轉身離開,身後神出鬼沒的驍翎衛拖著人跟在後頭。
一個時辰後。
一聲慘叫響徹整個詔獄。
“沈招,我江家與你無冤無仇,你膽敢動用私刑!”江子書目眥欲裂,怨毒地盯著麵前的男人。
沈招捏著燒得通紅的烙鐵,按在江子書剛撒了鹽水的鞭痕上。
“無冤無仇?”他輕哂,眼中陰冷的血氣翻湧。
“好不容易把人哄高興,全被你攪和沒了。”
“你管這叫無冤無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