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也沒有啊……”陸長荊飛快瞥了眼龍椅上的人,含糊道,“陛下不止誇了我名字,還誇了我人。”
沈招皮笑肉不笑,“他若知道你背地裡做了什麼,還會誇你?”
“他玩你們,跟玩狗似的。”
“……”
“大人,”陸長荊滿臉狐疑,甚至還未轉過彎來,賊兮兮湊近壓低聲音,“莫不是陛下沒誇你名字的好,你不服氣?”
沈招捏碎了手裡的瓷杯。
無需多言,眸底的嘲弄表達一切。
陸長荊悻悻閉了嘴。
……
賞菊宴自是不能沒有菊花。
酒過三巡,一列小太監自殿外捧著菊花走進來。
花瓣顏色不一,千紅萬紫,已是這深秋裡唯一的豔色。
蕭拂玉尚未說話,下首席位上諸位大臣及家眷已爭先恐後誇了起來。
隻是這和諧的聲音裡,一道嗤笑聲尤為突兀。
“什麼賞菊宴,連最稀罕的萬壽菊都沒有,還不如寧府後花園裡那堆多得沒地放的菊花來得稀罕!”
滿殿死寂中,蕭拂玉放下酒杯,垂眼望去。
一位身著親王服製的中年男子坐在下首最左邊的席位上,麵頰被酒意熏紅,臃腫的身形幾乎讓身側陪伴的王妃坐不下。
蕭拂玉自然認得他。
太皇太後的親生兒子,與先帝一母同胞,他的皇叔。
原書裡,反派扶持的宗室幼子就是平王的孩子。
即便此刻平王還未與反派串通一氣,但因對主角受昏庸的行事作風失望已久,心中早已有某些念頭蠢蠢欲動。
“實在是母後薨逝突然,平王傷心太過日日買醉才在禦前冒犯陛下,平日裡並不這般,還請陛下見諒,”平王妃朝龍椅跪下請罪,字字懇切,懷裡的小孩被嚇哭,欲哇哇大叫又被她一把捂住嘴。
若是真的這般在意太皇太後,就不會這麼多年都不去廣濟寺上看上一眼,死後還得王氏殉葬替他去地下儘孝。
蕭拂玉沒說話,平王妃就一直跪著,滿殿一片死寂。
他散漫的目光落在平王妃懷裡抱著的稚子時,眸底劃過一絲暗光:“這是鴻軒麼?一轉眼都這麼大了。”
平王妃低低應了聲是,把孩子又往懷裡藏了藏。
“抱過來讓朕瞧瞧,”蕭拂玉笑道。
來福立馬走下台階,停在平王妃麵前,“王妃,將孩子給奴才吧,陛下想瞧小世子,可是他的福氣。”
平王妃低著頭,不情不願將懷裡的孩子遞出去。
來福小心翼翼抱著,走回天子旁。
“陛下,小世子給您請安呢。”
這孩子不過兩歲的年紀,生得粉雕玉琢,脖子下套著一個金鑲玉的項圈,即便哭起來也隻會惹人心疼。
蕭拂玉將孩子抱在懷裡,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背,“乖,不哭。”
方才還啼哭不止的平王世子忽而止了聲,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與天子對視。
不安分的手緊緊抓住蕭拂玉胸前的衣襟,將龍袍上的金龍繡紋都抓皺了。
蕭拂玉半眯起眼。
就是這麼個小東西敢搶他的皇位?
沈招那混賬東西是大反派,這小東西便是小反派。
來福諂笑:“陛下與小世子有緣呢,陛下一抱他就不哭了。”
蕭拂玉捏了捏小孩的臉,輕笑:“既然皇叔因皇祖母的薨逝沉痛買醉,想來也管教不好世子,不如這樣,讓鴻軒留在宮裡住上一段時日。”
“朕如今尚無子嗣,正可與鴻軒作伴,替皇叔教他如何做好皇室宗親的本分,來日也好替平王府撐起臉麵。”
“陛下!”平王妃急切道,“鴻軒還小,不懂事……”
蕭拂玉淡笑一聲,語氣溫和,眼神卻是居高臨下不容置疑:“朕知道你們母子情深,自是舍不得,所以待鴻軒想家了,朕自然會送他回去。”
“臣婦遵旨,”平王妃袖中的手幾乎要扯碎絲帕,不得不拉過醉醺醺的平王一起叩拜謝恩。
可她如何不明白。
一個剛滿周歲的小孩哪裡知道想不想家,所謂何時送回來,不過是天子一句話。
小世子張嘴含濕了天子素白的指尖,咯咯地笑,全然察覺不到殿中怪異的氣氛。
“真乖,”蕭拂玉勾唇,心中被平王挑起的怒意漸消。
從前天子性情溫和,難免總有人挑釁,可如今平王前車之鑒在此,滿殿皇親國戚皆歇了不安分的心思,乖乖賞菊起來。
畢竟這位陛下,真的與從前不一樣了。
蕭拂玉並非真的喜歡小孩,隻是用這孩子打壓打壓平王的氣焰,逗弄夠了便讓老嬤嬤抱著在一旁侍候。
他慢悠悠品了一口菊花茶,側目觸及青年怔愣的眼神,輕笑:“謝家小子,你一直看著朕做什麼?”
謝無居起身作揖,麵頰漲紅:“陛下恕罪,臣隻是覺得陛下與傳聞中不太一樣,一時之間入了神。”
“是麼,”蕭拂玉指尖捏著盞蓋輕敲杯沿,每一聲都漫不經心敲在誰心上,“朕也覺得你與傳聞中的拚命謝家郎不太一樣,不像你父親說的那般不像話。”
“臣羞愧,”謝無居低低道。
陛下下首第一個位子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坐的,一場宴會下來,挺直的腰背都僵了。
他站在殿前台階下,與諸位大臣家眷一同恭送天子離開,
但偏偏陛下又停了下來,隨手摘下最明豔的一朵鳳凰振羽丟進他懷裡,笑吟吟道:“若居無竹,朕以為菊花氣節亦不逞多讓,你覺得呢?”
謝無居布滿厚繭的手捧著那朵嬌嫩欲滴的花,神情有些怔忪。
那人一走,周遭霎時活絡起來。
“你有沒有覺得陛下和從前不一樣了?”
“這次平王是栽了個大跟頭,平日裡拿捏陛下習慣了,誰能料到陛下今日發威,小世子被押在宮中,那平王就這麼一個兒子,隻得乖乖夾著尾巴給陛下驅使了。”
謝無居向來最煩上雲京這群愛論口舌之人,默默將花彆在腰間,獨自離宮去見了寧徊之。
寧府比他去年來時蕭條了許多。
“我聽說今日蕭拂玉罰了平王?”寧徊之替他沏了壺茶,開口便是嘲諷,“就因為平王提及我?他還是這般上不了台麵,分明想儘法子讓太皇太後解了先帝的封禁,還要玩欲擒故縱這一套。”
謝無居沒喝,不讚同地擰起眉:“夠了,直呼陛下名諱是大不敬。徊之,你讀了那麼多聖賢書,為何私底下對陛下如此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