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當空,暗紅的光如同粘稠的血漿,潑灑在後山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上。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鐵鏽味、墳土的腥氣,還有一股若有若無、令人作嘔的甜膩焦糊味——那是祠堂燃燒的族譜殘骸在雨後的餘燼。張大爺(親爹)枯瘦如柴的手指如同鷹爪,死死摳著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嵌進骨頭裡,渾濁的老眼裡翻湧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和刻骨的恨意。
“挖!!” 他嘶啞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噴濺在冰冷的空氣中,“就在你爺爺棺材底下三尺!挖開它!讓陳家的列祖列宗都看看!看看他們當年造的孽!看看那畜生的骨頭!”
他口中的“畜生”,指的是那個本該埋進祖墳的陳建軍。幾個被張大爺眼神懾住、腳踝係著紅繩的村漢,戰戰兢兢地拿起帶來的鐵鍬鋤頭,開始在爺爺那口斜歪在泥水裡的黑漆棺材旁挖掘。鐵器撞擊泥土和碎石的聲音,在死寂的血月下顯得格外刺耳、不祥。父親陳德貴蜷縮在幾步外的泥濘裡,左腕那道裂開的舊疤仍在汩汩地往外冒著暗紅的血,在他身下彙成一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粘稠的棺材形狀的血泊。他看著挖掘的方向,眼神空洞死寂,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絕望氣音,卻沒有任何阻止的動作,仿佛靈魂已被徹底抽離。
泥土不斷被翻開,潮濕的腐殖質氣息混合著更深層、更濃鬱的屍腐甜腥味不斷湧出。血月的光線穿透稀薄的夜霧,給挖掘的坑洞鍍上一層詭異的暗紅。
“哢噠!”
一把鋤頭尖似乎碰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停住,連呼吸都仿佛凝滯。張大爺抓著我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幾乎要刺破我的皮肉。
“輕點!輕點挖!” 他低吼著,聲音因為激動和仇恨而顫抖。
鐵鍬和鋤頭換成了更小心的手刨。泥土被一層層小心地拂開。很快,一口比成人棺材小得多、隻有一尺多長的青黑色小棺材,暴露在血月之下!
這小棺材的材質非木非石,入手冰冷刺骨,表麵刻滿了密密麻麻、扭曲盤繞的暗紋,和深坑裡那口刻著我生辰八字的黑棺符文,如出一轍!一股陰冷、粘稠的邪異氣息,如同實質般從小棺材上散發出來。
“打開它!” 張大爺的聲音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快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個膽大的村漢咽了口唾沫,顫抖著手,用撬棍小心地彆開那沉重、同樣刻滿符文的棺蓋。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棺蓋被撬開一條縫隙的瞬間,一股比之前濃鬱十倍、令人窒息的甜腥腐臭,如同積蓄了三十年的毒氣,猛地噴湧而出!那味道濃烈得如同實質,帶著一種腐爛的奶腥氣,瞬間彌漫開來!幾個離得近的村漢被嗆得連連後退,劇烈乾嘔。
棺蓋被完全掀開。
坑洞旁的血月光線,毫無遮攔地照進了小棺材內部。
裡麵躺著一具小小的、完全白骨化的嬰兒骸骨。骨頭呈現出一種灰敗、死寂的顏色,細小得令人心頭發緊。骸骨保持著蜷縮的姿態,如同在母體中沉睡。
而在那骸骨的胸口位置,插著一塊巴掌大小、邊緣焦黑的木牌!木牌上,用暗沉發紫的顏料(和爺爺棺底血字同色!),清晰地寫著:
一九九三·四·十五·陳秀蘭
那是我的生辰八字!被釘在了一個夭折男嬰的胸口!
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
張大爺枯瘦的手指,如同索命的枯枝,帶著刻骨的怨毒,死死地指向骸骨的腳後跟位置!
“看那裡!!” 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尖利變形,“看看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血月的光線仿佛被無形的手聚攏,清晰地照亮了骸骨右腳腳後跟的部位!
隻見在那細小、灰白的踝骨上方,靠近跟腱的位置,一小塊顏色明顯不同的灰白色組織,被一種深黑色的、如同乾涸瀝青般的物質,粗暴地縫合在骸骨上!
那組織薄如蟬翼,邊緣不規則,早已乾癟發硬,呈現出一種死屍般的灰敗。但就在這塊乾癟組織的正中央,一點極其微小、卻鮮豔如凝固血珠般的朱砂紅,牢牢地嵌在那裡!如同黑暗中的一點鬼火,散發著妖異的光芒!
朱砂痣!
那顆母親日記裡護士驚歎的、屬於真正張秀蘭的朱砂痣!
那顆被他們從剛出生的我腳後跟活生生剜下來的胎記!
此刻,正被邪惡地縫合在一個夭折男嬰陳建軍的骸骨上!
“啊——!” 我發出一聲短促的、不似人聲的尖叫,胃裡翻江倒海,眼前陣陣發黑。指尖無意識地摸向自己右腳光滑冰涼的腳後跟——那裡,本該是這顆痣的位置!剜骨的幻痛瞬間傳遍全身!
“看清楚了嗎?!” 張大爺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父親陳德貴最後的防線,“這就是你們陳家乾的好事!剜下我女兒的痣!縫在這個死鬼身上!想讓他借命活過來?!做夢!!” 他枯瘦的手指幾乎要戳到父親臉上,“看看!看看這畜生的骨頭!三十年了!它爛透了!臭了!你們陳家的香火呢?!你們保住的富貴呢?!”
父親的身體在張大爺的厲聲控訴下,猛地劇烈抽搐起來!他像是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絕望嘶鳴。他抬起頭,布滿血絲和泥汙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小棺材裡那具骸骨腳後跟上縫著的朱砂痣皮膚,眼神裡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怨毒、恐懼和一種…徹底的崩潰!
“爹…爹…爹啊…” 他不再看張大爺,不再看我,而是對著深坑裡爺爺那口黑棺,發出撕心裂肺、如同泣血般的哭嚎,聲音裡充滿了被欺騙和愚弄的絕望,“你騙我!你們都騙我!你說剜了痣…縫在建軍身上…就能…就能讓他活過來…就能保住陳家的根…可你看看!你看看他!他爛了!他臭了!他根本就是個填墳的死鬼啊!”
他哭嚎著,涕淚橫流,混合著臉上的泥漿和血汙,肮臟不堪。他左腕裂開的傷口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再次噴湧出暗紅的血液,將他身下那個鮮血畫成的棺材形狀洇染得更加清晰、更加刺眼。
“還有你!秀蘭!” 父親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惡鬼,死死地釘在我身上,那眼神裡沒有一絲父親的溫情,隻有無儘的怨毒和一種被詛咒反噬的瘋狂,“都是你!是你這個災星!是你八字不夠硬!是你鎮不住祖墳的煞氣!才讓建軍活不過來!才讓陳家斷了根!才招來這些報應!” 他嘶吼著,仿佛要將所有失敗和恐懼的根源都歸咎於我。
“嗬…嗬嗬…” 坑邊泥濘裡,蜷縮著的王嬸子突然發出一陣急促、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她腳踝上的紅繩依舊深深勒進皮肉,鮮血染紅了周圍的泥水。她掙紮著抬起頭,那張因失血和痛苦而蠟黃扭曲的臉,正對著我。她扯開自己濕透的衣領,露出胸口一塊巴掌大、邊緣焦黑、如同被烙鐵燙過的猙獰疤痕!
那疤痕的形狀極其詭異,像是一個扭曲盤繞的符文!邊緣焦黑炭化,中央的皮肉呈現出暗紅色,如同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那符文的形態,竟和深坑裡那口黑棺、小棺材上的刻紋,隱隱有幾分相似!
“秀蘭…啊…” 王嬸子疼得渾身都在抽搐,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無儘的痛苦和一絲瀕死的哀求,“當年…我不該…接那把刀…你奶奶說…隻要在換子文書上…按個手印…就能保…保王家三代平安…” 她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自己胸口的燙傷疤痕,那暗紅的皮肉在血月下微微起伏,仿佛下麵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你看…這就是…當年替陳家…擋災留下的…李瞎子…李瞎子用燒紅的棺材釘…烙的…他說…能擋住…祖墳的反噬…”
她的話音未落,胸口那塊巨大的燙傷疤痕,突然劇烈地鼓脹起來!仿佛有無數隻蟲子在裡麵瘋狂蠕動!暗紅的皮肉表麵,青筋暴突,皮膚被撐得近乎透明!
緊接著,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片鼓脹的疤痕皮膚表麵,如同被無形的筆書寫,緩緩浮現出一行歪歪扭扭、暗沉發紫的小字!那顏色,和爺爺棺底的血字、契約上的指印、王嬸子自己血聚的字跡,完全一致!
那行小字清晰地烙印在疤痕之上,如同刻入靈魂的詛咒:
“替陳家擋災者,魂歸陰棺。”
“不——!” 王嬸子發出一聲絕望到極點的慘嚎,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隨即,她身體猛地一挺,如同離水的魚,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徹底癱軟在泥濘裡,圓睜的雙眼裡,瞳孔已然擴散。
死寂。
隻有血月無聲地潑灑著暗紅的光。
然而,這死寂僅僅維持了一瞬。
仿佛王嬸子的死亡是一個信號,一個啟動詛咒的開關!
“嗡——”
一陣低沉、如同無數隻毒蜂同時振翅般的嗡鳴聲,毫無預兆地在後山這片墳地間響起!聲音不大,卻極具穿透力,直抵靈魂深處!
緊接著,所有腳踝上係著紅繩的村民,無論男女老少,無論跪著還是站著,都同時感覺到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烈的、如同被燒紅烙鐵燙到的灼痛!
“啊!”
“燙!好燙!”
“我的腳!”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瞬間打破了死寂!
眾人驚恐地低頭看去,隻見自己腳踝上那根原本褪色發暗的紅繩,此刻竟在血月下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暗沉的紅光!那紅光如同流動的熔岩,沿著粗糙的麻繩纖維流淌!紅繩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緊緊勒著皮肉的地方,皮膚瞬間被灼燒得滋滋作響,冒出縷縷青煙!一股皮肉燒焦的糊味彌漫開來!
更恐怖的是,隨著紅繩發光發燙,每一個係著紅繩的村民腳下,那被血月染紅的泥濘地麵,都開始無聲地、緩緩地向下塌陷!仿佛地麵變成了流沙,正要將他們吞噬!
“救命!地陷了!”
“繩子!繩子在拉我下去!”
“祖宗饒命啊!饒命啊!”
絕望的哭喊聲、求救聲、詛咒聲響成一片!村民們驚恐地掙紮著,想要拔出深陷泥濘的腿,想要扯掉腳踝上那根灼燒著皮肉、如同死亡枷鎖的紅繩!但一切都是徒勞!那紅繩仿佛生根在了皮肉裡,腳下的塌陷帶著無法抗拒的吸力!
整個後山祖墳,在血月之下,如同化作了一片擇人而噬的恐怖泥潭!
而就在這片混亂和絕望的中心,深坑裡那口刻著我生辰八字的巨大黑棺,再次發出了“哢嗒哢嗒”的異響!棺蓋縫隙裡湧出的黑氣更加濃鬱!內壁上那行新浮現的暗紅血字——“血債血償,三代輪回”,在翻湧的黑氣中若隱若現,散發出令人靈魂凍結的寒意!
張大爺死死抓著我的肩膀,布滿血汙的臉上露出一個混合著快意和殘酷的獰笑,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片被紅繩拖拽、陷入泥潭的村民,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宣判:
“看到了嗎?!秀蘭!這就是陳家的報應!這就是當年簽下那份吃人契約的代價!他們的命!他們的魂!都要填進這祖墳裡!給陳家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