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數日,薑時窈日夜都在繡房裡。
敞開的窗戶,能看到滿院的生機,還有芙兒歡快的笑聲。
院牆外,英國公府喜氣洋洋,都在為了接下來世子的喜事忙碌。
霜降幫芙兒將編好的花環戴在頭上,轉頭就透過窗子看到正在伏在繡架上的薑娘子。
自那日從玉寶樓回來後,薑娘子已經整整五日都沒有出門了。
日夜都在刺繡,吃飯都快抬不起手了。
她的唇角微抿,主子不如意,遭罪的都是下頭人。
薑娘子就算有世子相護,不也難逃遭殃。
待新主母進門,主母若是想用姐兒拿捏娘子,娘子又能如何。
外人看著花團錦簇,個中苦楚也隻有局中人自己知道。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霜降。”
霜降回過神來,薑娘子正站在窗邊叫她。
薑時窈將繡品從繡架上拆了下來。
“你現在拿去給老夫人看,瑞獸口中的珠子是用珍珠,還是銀線繡。”
這瑞獸是霜降看著薑娘子繡出來的。
此刻拆下來才發覺,這瑞獸好似要活過來了一般。
霜降看著壽桃空空的位置,隻覺得十分地替薑娘子不值,“這幅刺繡您熬了半個多,吃飯都拿不起筷子了。”
“宋小姐在上麵繡個小小的桃子,這功勞就要被她搶走了!”
薑時窈揉搓著手腕,“我不在乎虛名,隻想換些實打實的好處。”
“霜降,你覺得瑞獸口銜真珠好呢,還是假珠好呢。”
霜降的視線從繡品慢慢移到薑娘子的手腕上,窗外還有芙兒清脆的笑聲。
就算沒有珍珠加持,這樣一副繡品在繡莊,至少能賣出千兩。
薑娘子累死累活,不僅沒有工錢,還需要用這樣的法子才能得到一點點的好處。
她緩緩張口道,“自然是珍珠好。”
薑時窈笑彎了眉眼,“你拿去給老夫人看看。”
待霜降走後,她才從袖子裡拿出一顆拇指大的圓潤珍珠。
這等大小,品色的珍珠,至少三千。
但她手裡這顆,三十兩。
瑕疵珠磨粉壓製而成,經不起時間的摧殘。
以假亂真,足夠了。
“霜降,想什麼呢,我同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高媽媽看著她遊神的模樣,有些不悅。
“你去了薑娘子的院子,越發的鬆懈了。”
霜降低下了頭,方才老夫人誇讚了娘子的繡的瑞獸,下一句卻說——
“若是真能得太後娘娘的青眼,對雲兒的名聲也是添翼。”
她咬了咬唇,“婢子隻是覺得薑娘子不易,這明明是娘子點燈熬油繡出來的,老夫人卻想用這繡品給宋小姐的名聲錦上添花。”
高媽媽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她的腦袋,“你心疼人家,誰來心疼你!”
“彆忘了,日後你們都是同一屋簷下伺候世子的人。”
“現在還不長點兒心眼兒,到時候我看你有沒有眼淚流!”
霜降沒有說話,拿著繡品轉身回了小院兒。
薑時窈難得沒有待在繡房裡,在院子裡陪著芙兒在玩兒。
“娘子。”霜降進門迅速換了表情,“老夫人說用珍珠!”
說著她滿眼真誠地從懷裡拿出錢袋。
“珍珠貴重,婢子粗鄙,娘子自己買吧。”
薑時窈看著她手裡幾次都沒有接手的錢袋。
魚肥了,可以收了。
她笑吟吟地接過錢袋,“芙兒這些時日都悶在家中,許久沒有出門了,今日出門放放風吧。”
芙兒精準地捕捉到“出門”二字,立刻高興地跳了起來。
京城最有名的酒樓除了德興樓,還有一個懷月樓。
隻是不同的是,懷月樓除了做吃食生意,後麵與之相連的還有一棟樓專做風月生意。
去懷月樓的大多都是去尋歡作樂之人。
但是架不住懷月樓大廚的手藝,每月都會推陳出新,能吃到各地不同的風味。
所以專門去懷月樓專門買菜的各府小廝也不少。
薑時窈帶著幾人下車的時候,何媽媽險些以為是車夫走錯了地方。
“娘子,這、這裡是……”
薑時窈,“這座樓都是吃飯的,媽媽你驚慌什麼。”
懷月樓不是沒有姑娘家來吃飯,隻是實在是少數。
小二看到幾人時,立刻將人引到三樓的廂房。
廂房推開窗子,就能看到中庭的景色。
假山流水,滿園春色、花紅柳綠。
景好,味也美。
若是沒有後麵的風月場所,德興樓的頭名都要讓位。
“阿娘,這裡好漂亮!”
芙兒兩隻小手站在凳子上,兩隻小手扒著窗台。
她看到對麵的一樓閃過一個人影,她抓著阿娘的手腕探出身子想看看清楚。
薑時窈另一隻手拎著她的後領子往回一拉,“芙兒,危險!”
芙兒抓著阿娘的小手一鬆,手指勾著她腕間的紅繩,將紅繩結竟然扯斷了。
薑時窈係在手腕間的玉佩掉了下去。
“呀!——”
“這麼高恐怕要摔碎了。”她往下探了探,發現正下方的小池子正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霜降,“掉池子裡,應當沒壞,婢子去撿。”
這玉佩一直係在她的手上,上次在白馬寺斷了後,她試了幾個繩結都不對。
今日果然又散開了。
薑時窈靠在窗邊,腦子裡回想著幼時的情景。
隻記得一個溫柔的背影,會編好看的繩結,還能做成頭飾。
再多的記憶,就是兄長偷偷帶著她去私塾。
還會帶她偷偷摘村長的桑葚。
她會看書寫字都是兄長教的。
這個玉佩,也是兄長再三交代她,小心保管,不能丟。
薑時窈正出神,屋簷下伸出一隻手,從池子裡撿起來玉佩。
“那是我的。”她急忙出聲。
那隻手的主人從屋簷下探出頭朝上看。
是那個冤大頭。
薑時窈下意識站直了,“多謝公子,我家婢女已經下樓了,公子放回原處即可。”
蕭恕看了樓上一眼,對著天光舉起來玉佩,“無事,我在這兒等著就行。”
借著天光,這回他看清了玉佩背麵的字。
青蓮。
“公子,這是我家娘子的玉佩。”
霜降剛開口,就被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撞得一個趔趄,差點兒飛出去。
“主子,人沒有抓到!”
霜降扶著一旁的柱子,準備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人的刀上有血!
蕭恕將玉佩扔給霜降,“同你家娘子說,還是儘快離開的為好。”
霜降抓著玉佩就往樓上跑。
就說這個懷月樓魚龍混雜,就算再好吃也不能來!
她剛氣喘籲籲地跑回廂房,就看到屋子裡憑空了好幾個人!
薑時窈一臉菜色地被周從顯摟著。
她能聞到鼻尖淡淡的血腥味,還有後背處從周從顯手臂漸漸浸透衣衫的濕濡。
方才她剛對樓下的冤大頭說完話,周從顯就推門進來了。
他剛說了“彆動”兩個字,不過片刻又進來三四個一臉煞氣的男人。
芙兒坐在阿娘的懷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奶聲奶氣的打破凝滯,“阿娘,芙兒的栗子糕怎麼還沒來。”
周從顯端起眼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幾位是做什麼,怕本世子不給錢嗎。”
幾人麵麵相覷。
他們現在也不能肯定,那個黑袍人就是英國公世子。
其中一人抱拳,“懷月樓遭了盜賊,小的追至此處,擾了世子雅興,還請世子見諒。”
周從顯冷哼了一聲,“盜賊?本世子是偷了你家菜,還是米。”
“叫掌櫃的來!”
薑時窈的後腰被輕輕捏了一下。
她迅速反應,“他們也是職責所在,世子今日便算了吧,不是答應芙兒吃完飯後還要帶她去放紙鳶嗎。”
芙兒恰當地舉起兩隻肉乎乎的小手歡呼,“放紙鳶!”
周從顯的臉色這才鬆動了些。
“還不趕緊滾。”
幾人走後,周從顯整個人才鬆下來,臉色都白了兩分。
霜降走過來才看到薑娘子身後的血跡,“娘子!”
“噓。”薑時窈接過玉佩,“把文收拾的那個包袱拿過來。”
雖然出門的機會少,但是薑時窈都會給芙兒收拾齊全。
包袱裡除了芙兒的備換衣物,鞋襪,一些小零嘴兒,還有一些簡單的傷藥。
周從顯看著百寶箱似的小包袱,“怎麼帶這麼多的東西。”
比逃難還齊全。
薑時窈將傷藥和紗布拿出來,“芙兒小,對什麼都好奇,怕出現什麼意外,多準備些有備無患。”
說著她瞥了他一眼,“妾不會教女兒,安危起碼得周全些!”
藥粉撒在他的患處,紗布按上去時,“不小心“”手抖重了一些。
周從顯的臉上一白,“薑時窈!”
他知她還在記白馬寺的仇。
他吸著氣指了指薑時窈,最後指向霜降,“那個……”
想了半天都沒有想起她的名字,“你去路口,把魏尋叫來,進來時買一隻兔子紙鳶。”
薑時窈這頓飯吃得味同嚼蠟。
她不明白怎麼堂堂國公府世子還會被人追殺,廂房外還會時不時出現剛才那幾個凶神惡煞之人。
懷玉樓有什麼好偷的。
菜譜還是美人。
魏尋拿著一隻兔子紙鳶進來的時候,最高興的莫過於芙兒了。
“放紙鳶!”
周從顯的眼睛掃過一個路過的小二。
“芙兒想放紙鳶,走吧。”
他拿著紙鳶,攬著抱著女兒的妾室走出了懷玉樓。
看著幾人的背影,那幾人又出現在了二樓的一間屋子裡。
“主子,沒有發現周從顯有傷。”
蕭恕站在窗前雙手環抱,“你們傷的是哪隻手。”
“右手。”
他的視線落在周從顯拿紙鳶的右手上,碩大的紙鳶剛好遮住大半的臂膀。
“嗬嗬,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