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小芙兒費力地爬過大殿高高的門檻,粉白的小裙子也沾了灰塵。
薑時窈將女兒抱起,“爹爹呢,怎就你一人?”
芙兒乖乖地抱著阿娘的脖頸,“爹爹說找阿娘。”
薑時窈朝裡麵探頭,就看到宋積雲一臉委屈地站在周從顯的身後,趙氏似乎正在言詞激烈地說著什麼。
她摟緊了女兒,“這裡不好玩,阿娘帶你去看小魚。”
“好!小魚!”
芙兒笑眼彎彎,她今日是最開心的一日。
白馬寺的西邊有一汪清泉,聽說早年是一潭泥,常年不乾。
有一西行的僧人在此處講經後,這潭泥便成了清泉。
池邊還有一棵筆直的鬆樹,就像一個守衛的是忠仆。
因此也有說是,前朝時,有一富商小姐和府中的賬房先生兩情相悅。
小姐暗中當了首飾讓先生上京趕考。
等先生高中回來,已過十載,這時他才知他走後的第三年被富商逼嫁,小姐在白馬寺明誌尋死。
高中的賬房先生痛苦不已,最後化成這池邊鬆,生生世世守候小姐。
故事都是好故事。
但是,小芙兒眼下最想做的還是把小魚兒也帶回家。
“阿娘,芙兒想要這隻小魚。”
她的小手扒著池邊的大石塊,兩眼巴巴地望著池子裡的小紅魚。
她的話落音,就聽到池邊的那棵鬆樹邊上有動靜。
母女一同偏頭朝著鬆樹的右邊看去。
欄杆邊走出一個眼眶微紅的姑娘。
薑時窈瞪大了眼睛,“黎小姐?”
隨後又走出一個衣著簡樸的書生。
她的眼睛更大了。
黎若霜似乎一點兒也不怕被人看到,轉頭對那書生道,“她是英國公府上的薑娘子,反正被人看到了,柳大人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薑時窈立刻將還想撈魚的女兒抱起,“妾、妾什麼也沒有看到……”
黎若霜眼疾手快拉住她,“你必須看到。”
“薑時窈。”
那個書生精準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薑時窈回頭,書生麵容清雋,她的腦海裡搜尋了一遍,好像不認識。
她立刻看向黎若霜,“黎小姐彆誤會,我不認識!”
柳明翰上前,“薑興堯可是令兄長。”
“在下是薑兄的多年同窗好友。”
他的視線落在她懷裡的小娃娃身上,“薑兄邀我去過家中,那時你還小,可能你已經忘了。”
薑時窈有些僵硬地扯了下唇角,“應是我忘、忘了。”
“不打攪二位,我先走了。”
柳明翰還想說什麼,她已經抱著女兒匆匆行一禮就離開了。
他抿緊了唇角,明明薑兄說他妹妹是在府中為婢,可她梳著婦人發髻,懷中孩子也像極了她的眉眼。
薑時窈的腳步匆匆,快到芙兒都察覺到了阿娘的情緒。
“阿娘,不難過。”
她眨了眨眼,才靠著女兒的小臉,“沒有,阿娘沒有難過。”
當年她賣身為婢時,她將錢放在哥哥的枕邊,哥哥憤怒地扔了銀子。
“你去,你去了再也不是我薑興堯的妹妹!”
她還是走了。
不僅哥哥等著銀子救命,還有爹也是一樣。
沒有父兄,年幼的她又哪有活路。
與其一家人等死,不如賣了她一人。
哥哥給她寫過許多信,他說攢夠了錢就替她贖身。
她也等著這一日。
上一世時,她以為她的一輩子都在那個小院兒裡了。
現在她已經重來一世,這是老天重新給她的機會。
待離了這牢籠,她要帶芙兒去見舅舅,哥哥是個極好的人,他一定會喜歡芙兒。
薑時窈穿過回廊,差點兒撞到來人。
“你眼瞎,差點兒撞到我家小姐!”
紫蘇攔在自家小姐的跟前。
芙兒這時也緊緊抱著阿娘,將小臉埋在阿娘的脖子裡,這兩個女人好凶,她害怕。
薑時窈護著女兒退到一邊,“是妾衝撞了宋小姐,宋小姐先行。”
宋積雲原本的心情不錯,從顯哥哥這會當著趙氏的麵言明他隻會娶她。
可現在看到這賤妾懷裡的孩子,就想到方才慧能大師的話。
這丫頭若是個福星,那她日後的孩兒呢。
都要給這個妾生子讓路嗎。
宋積雲的下巴輕抬,“原來是薑娘子,紫蘇你又忘了規矩,彆忘了,日後薑娘子可也是你的主子。”
紫蘇立刻跪下,“是,婢子知錯了。”
宋積雲這才是上前兩步,以示親昵地抬手摸了摸芙兒的後背。
小姑娘卻像小蛇一樣扭了扭,似乎就是不想讓彆人觸碰。
薑時窈抱著女兒錯開了身,“宋小姐,孩子有些困了。”
宋積雲懸空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的眸色微變。
“薑娘子這是提防我嗎。”
薑時窈咬緊了後槽牙才沒有流出半分情緒。
她的手護著女兒的姿態明顯,“還請宋小姐見諒,芙兒年幼不知事,妾隻是怕等會兒她會哭鬨不止。”
宋積雲收回來手,眼底閃過一絲輕蔑,“已經這麼大了還如此不懂事,看來薑娘子也是不會教養孩子。”
她頭也不回地吩咐,“紫蘇記著些,回府了挑兩個教養嬤嬤。”
話還未落音,她就見轉角而來的周從顯。
她眼眸一閃,隨後用極輕的聲音道,“薑娘子應當知道,庶出的子女都是要在主母跟前教養,我自然要給小福星準備最好的教養嬤嬤。”
“好,生,教,養!”
最後的幾個字就像針尖一樣刺進薑時窈的心裡。
她猛地抬眸直視著宋積雲的眼睛。
好似這一刻,她透過時空的阻攔,看到了上一世宋積雲的眼睛。
她用心血嗬護的女兒在教養嬤嬤的教導下不僅枯瘦如柴,還膽小如鼠。
她緊緊抱著女兒,牙齒似乎都在打顫。
“你竟然這麼早就生出了歹毒的心思!”
“隻要有我在,你休想……”
“薑時窈你在做什麼?!”
薑時窈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轉頭就看到周從顯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宋積雲這會兒已經換了一副麵孔,“從顯哥哥,我隻是看到薑娘子抱著孩子太累了,想讓她去我的廂房歇息一會兒。”
“薑娘子卻認為我想害芙兒。”
她捏著帕子垂淚,“薑娘子你誤會我了,上回芙兒沒有叫我,我也並沒有怪她,這次她躲著我,我也不會同一個小孩兒計較。”
“但你怎麼能說我歹毒……嗚嗚嗚……”
薑時窈背對著,芙兒又趴在她的肩上,周從顯走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芙兒沒有睡覺。
他伸手將芙兒拉了起來,“芙兒,你怎麼能這般無禮。”
芙兒被迫抬起小臉,她看著爹爹臉上凝重的表情,頓時有些害怕,又有些委屈地扁起了小嘴。
“周從顯!”薑時窈脫口而出。
宋積雲沒有想到一向唯唯諾諾的薑時窈,此刻判若兩人。
周從顯的眉頭皺起,“你叫我什麼。”
薑時窈抱著女兒後退了兩步,她的手腳都是顫抖著。
嫡母迫害,父親袒護。
這樣事上一世是不是每日都在女兒的身上發生。
“她是你的女兒。”薑時窈眼圈泛紅,她多想問問他上一世為什麼要對女兒折磨視而不見!
“她才三歲!她有什麼錯!”
周從顯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情緒激憤,“她沒有錯,錯在你。”
“你若是教不好,從今日起請教習嬤嬤教導。”
薑時窈看著周從顯,自重生以來,她第一次壓抑不住眼底的恨意。
“你們永遠也彆想碰我的女兒!”
她後退兩步,抱著女兒轉身就往山門口走。
她的腳步急促,就像要生風了一般。
好像這樣,就能帶著女兒遠離上一世的噩夢。
芙兒兩隻小手緊緊抱著阿娘的脖子,她小小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阿娘,我害怕。”
“芙兒彆怕,阿娘保護你,這一次一定保護好你!”
月色如水。
白馬寺買回來的那隻小黃狗蜷縮在門口正在睡覺,它的身下是一個四方的軟枕,身上蓋著似乎還是芙兒小時候的小被子。
一道長長的身影站了許久沒有動。
魏尋,“世子,不進去看看嗎。”
周從顯,“不了,今日嚇到她們了,好不容易入睡就不進去了。”
魏尋嘀咕了一聲,“您的戲未免也太真了,姐兒還小呢……”
周從顯沉吟了一番,才緩聲道,“假戲若不真做,如何成大事。”
“世子,今日白馬寺,除了柳大人,成親王也去了。”
魏尋遲疑了一下,“這未免也太巧合了。”
周從顯看了他一眼,“若不是我母親弄這一出,今日我也不會去白馬寺,難道我就不是巧合了?”
他也明白魏尋是何意,“不過是不是巧合,我們都不能掉以輕心。”
“成王身後沒有母族支持,今年秋,應該也要封地離京。”
“他的身上,暫時不需要過多分心。”
他最後看了一眼緊閉的門窗,轉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倒是這個柳大人,這兩年的後起之秀,又是黎閣老的得意門生。”
“黎閣老去年為晉王直言就已經說明了立場,可這個柳大人……”
周從顯雙手背負在身後,“這樣,明日你給柳大人下個帖子。”
“我去會會這個‘鐵麵無私’柳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