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壽王府臨時工坊(原東宮偏殿改造)。
空氣中彌漫著硫磺、酒精和金屬混合的古怪氣味。朱壽正指揮著幾個膽大心細的藥工,小心翼翼地按照神秘老道給的配方,煆燒、研磨、調配著“凝華粉”(堿性熔劑)。雖然有了理論(堿性轉爐法概述),但實際操作仍需摸索,尤其是比例和添加時機。他心中掛念著青州的脫硫試驗和“驚雷彈”進度,壓力山大。
“殿下!殿下!”一個小太監捧著個木盒,興衝衝跑進來,“青州飛鴿!還有……還有一盒顏料?”
顏料?朱壽疑惑地接過木盒。裡麵是幾塊用油紙包裹、顏色極其鮮豔濃鬱的……深藍色塊狀物?顏色之純正深邃,遠超市麵上任何靛藍或石青!盒內還有一封信。
朱壽展開信,是青州老管家寫的,字跡激動:
“王爺萬福!工部特使督造,新爐運行平穩,‘凝華粉’已按方加入,鐵水待凝,尚未驗看。然有奇事!工匠王老六,自張公公墳頭拾得‘雷紋石’及些許奇異紫渣(新爐排出),胡亂研磨混合,竟得此湛藍奇色!王府上下皆驚!此物著色極佳,水洗不褪!王老六揚言此乃張公公顯靈所賜‘仙藍’!特呈上樣品,請王爺定奪!另,特使大人似對爐渣甚為關注,常獨自翻檢……——老仆叩首”
“仙藍”?紫色礦渣加“雷紋石”磨出來的?朱壽拿起一塊藍色顏料,入手細膩,顏色確實驚豔。他心中一動,紫色礦渣?這顏色……難道是鈷礦渣?鈷是極佳的藍色著色劑!在現代,鈷藍可是高級顏料和瓷器釉彩!這王老六……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好東西!”朱壽眼睛一亮。這可比什麼“仙藥”“仙法”實在多了!一旦量產,就是壟斷性的暴利商品!無論是染布、繪瓷還是宮廷畫作,都是剛需!正好填補他搞科研燒錢的大窟窿!
“來人!”朱壽立刻下令,“將此‘湛藍’分作兩份!一份送內府織染局,言是本王新得海外秘色,請其品鑒!另一份……送去京城最大的綢緞莊‘瑞福祥’,就說本王有筆大生意,要和他們東家麵談!”
他要雙管齊下,官方認證加商業推廣,迅速把這“仙藍”炒成天價!
幾天後,效果立竿見影。
先是內府織染局的管事太監親自登門,滿臉堆笑,捧著那小塊“湛藍”如同捧著稀世珍寶:“壽王殿下!此色……此色真乃天賜神品!濃而不豔,穩而不沉,日光下流光溢彩!陛下和娘娘們見了,都讚不絕口!內府願以十倍於上等靛藍之價,采購此色!有多少要多少!” 宮廷的認可,就是最好的廣告。
緊接著,“瑞福祥”的胖東家也屁顛屁顛跑來,臉上的肥肉笑得直顫:“王爺!您這‘海天藍’(朱壽隨口起的商品名)一出,整個京城的綢緞莊都炸鍋了!那些貴婦小姐們,為了一匹‘海天藍’染的綢子,都快把小的店門擠塌了!小的願出十五倍靛藍價!不!二十倍!隻求王爺獨家供貨!”
朱壽心中暗爽,臉上卻雲淡風輕:“此物煉製極難,產量稀少,價高者得。本王還要用它做些……造化之用(研究經費)。” 他成功將“仙藍”炒成了奢侈品。
然而,就在“海天藍”風靡京城,朱壽數錢數到手軟(心理上)的時候,青州卻傳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工部特使的密奏,通過特殊渠道,直接擺在了朱元璋的案頭:
“臣啟陛下:青州壽王府新爐,排出之紫色礦渣,經臣反複查驗,其色妖異,質沉而堅。臣疑此渣非同尋常,或蘊……銀鐵之精(暗示含銀)!然王府上下,對此渣視若尋常,唯王府管事王老六,常攜此物與‘雷紋石’研磨製‘藍’,似有意掩蓋!臣恐……恐有隱匿礦利,私煉金銀之嫌!伏乞聖裁!”
紫色礦渣含銀?!隱匿礦利?!
朱元璋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銀子!這可是帝國的命脈!任何涉及金銀礦藏的事情,都足以觸動他最敏感的神經!老七在青州煉鋼是假,借機私開銀礦是真?那所謂的“海天藍”顏料,難道隻是掩人耳目?!
“傳錦衣衛指揮使毛驤!”朱元璋的聲音帶著凜冽的殺意。
青州,壽王府工坊。
氣氛凝重。工部特使板著臉,帶著幾個如狼似虎的兵丁,將一堆新出爐的、還帶著餘溫的紫色礦渣團團圍住。王府老管家和王老六等人被攔在外麵,敢怒不敢言。
“特使大人!您這是何意?這些不過是煉鋼廢渣……”老管家試圖解釋。
“廢渣?”特使冷笑一聲,拿起一塊沉甸甸、泛著詭異紫光的礦渣,“如此沉重,色澤妖異!本官懷疑此物內含銀鐵之精!來人!取大錘!給本官砸開看看!”
幾個兵丁掄起大錘,狠狠砸向幾塊較大的紫色礦渣!
“鐺!鐺!鐺!”
火花四濺!礦渣極其堅硬,數錘下去,才勉強裂開!斷麵處,並未見想象中白花花的銀子,隻有更加深沉的紫色和……一些星星點點的、極其微弱的、如同沙粒般大小的銀白色金屬光澤!
“銀!是銀!果然有銀!”特使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指著那微弱的銀白光澤,“王府果然在私煉金銀!快!把王老六和這些礦渣,全部拿下!押送京城,交由陛下發落!”
“冤枉啊!”王老六嚇得魂飛魄散,“那……那不是銀子!那是……那是俺不小心混進去的錫疙瘩碎末!是俺做‘聚雷圈’焊錫剩下的!俺真沒煉銀子啊!那紫色渣子就是石頭!磨顏料挺好用的!”
“哼!人贓並獲,還敢狡辯!帶走!”特使根本不信,大手一揮!兵丁如狼似虎地撲上,將哭嚎的王老六和那些“罪證”礦渣一起押走。
消息傳回京城,朱壽懵了!紫色礦渣含“銀”?王老六被抓了?!這都哪跟哪啊?!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工部特使在搞鬼!要麼是眼紅“海天藍”的暴利,要麼是保守派借機發難!那點“銀白光澤”,很可能是伴生的鋅、鎳或砷的硫化物,也可能是王老六這馬大哈真混進去的焊錫碎末!
他必須立刻麵聖澄清!否則“私開銀礦”的帽子扣下來,比“妖法”嚴重百倍!
然而,不等朱壽行動,朱元璋的傳召就到了,語氣冰冷:“壽王朱壽,即刻入宮覲見!”
奉天殿內,氣氛肅殺。朱元璋高踞龍椅,麵無表情。毛驤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地上攤放著幾塊青州送來的“罪證”礦渣,以及一小包從王老六身上搜出的、研磨好的“海天藍”粉末。
“老七,”朱元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青州礦渣含‘銀’,你作何解釋?這‘海天藍’,是否是你掩蓋私煉金銀的手段?”
“父皇明鑒!”朱壽連忙跪倒,心中急轉,“此紫色礦渣,乃新爐熔煉時,礦石中無用之‘頑石’(脈石礦物)與‘凝華粉’反應所生廢料!其色紫,因其內蘊‘紫氣精金’(鈷元素)!此物非銀,實乃……實乃上蒼賜予我大明之‘藍顏至寶’!王老六歪打正著,將其研磨成色,方有‘海天藍’!此色之珍,父皇與內府已有明斷!豈是區區銀錢可比?!”
他舉起那包“海天藍”粉末:“父皇請看!此色深邃如海,純淨無瑕!染於絲綢,光豔奪目!用於瓷器,可燒製出冠絕古今之‘霽藍’‘鈷藍’釉!其價值,豈是粗陋銀錠可比?兒臣若真欲牟利,廣售此‘藍顏’,富可敵國亦非難事!何須行那私煉金銀、自毀根基之蠢事?!”
朱壽的話擲地有聲。是啊,“海天藍”的價值和潛力,朱元璋親眼所見,內府和商賈趨之若鶩!有這種壟斷性的暴利商品,傻子才會去冒險私煉那點“疑銀”!
朱元璋眼中閃過一絲波動,但並未全信:“那礦渣中的‘銀白’之物,又作何解?”
“此乃……”朱壽正想說是雜質或王老六的焊錫,殿外突然傳來通報:
“啟稟陛下!工部急奏!青州特使……特使大人他……出事了!”
“何事?!”朱元璋眉頭一皺。
“特使大人……特使大人見礦渣堅硬,疑內藏大塊金銀,竟……竟私自架起坩堝,欲以猛火熔煉礦渣取‘銀’!結果……結果爐火失控,引燃存放之硝石!爆……爆炸了!特使大人……重傷!半邊臉都……都焦了!” 傳信太監聲音發顫。
殿內一片死寂。
朱壽:“…………”
朱元璋:“…………”
毛驤:“…………”
幾秒後,朱壽猛地反應過來,心中狂呼“天助我也”!臉上卻露出“悲憤”和“震驚”:
“父皇!您聽到了!此人心術不正!貪欲熏心!竟敢擅自動用猛火熔煉礦渣!那紫色礦渣內含‘紫氣精金’,遇強火或與硝石相激,極易爆燃!此乃‘造化’警示!他見利忘義,觸怒天工,方有此劫!那‘銀白’之物,定是此人為了構陷兒臣,暗中摻雜之物!兒臣冤枉!請父皇明察啊!”
朱元璋看著地上那包價值連城的“海天藍”,再想想青州特使那被炸焦的臉……貪墨構陷不成,反遭天工反噬?這劇本……似乎比私煉金銀更合理,也更……諷刺?
他沉默良久,最終揮了揮手,語氣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荒謬感:
“將青州特使押回京城,交由刑部審問!王老六……放了吧。那‘海天藍’……既是天賜‘藍顏至寶’,便由壽王府專營,利歸內帑三成!老七……”
朱元璋深深看了朱壽一眼:“管好你的人,也管好你的‘造化’!再出這等荒唐事……朕絕不輕饒!退下!”
“兒臣……謝父皇恩典!”朱壽重重叩首,後背已被冷汗濕透。這關……又過了?還白得個壟斷經營權?
走出奉天殿,朱壽長舒一口氣。他抬頭望天,隻覺得這大明的天,變得格外“藍”。
而此時,青州大牢。
剛被放出來的王老六,臉上還帶著驚嚇過度的呆滯。獄卒沒好氣地把一個小布包塞給他:“喏,你的破爛!特使大人說這是罪證,結果把自己炸了!晦氣東西,拿走拿走!”
布包裡,正是他那些寶貝“雷紋石”和幾塊沒被搜走的紫色礦渣。
王老六抱著布包,蹲在牢房外的牆角,委屈地嘟囔:“俺就說不是銀子嘛……是你們非要搶……還炸了臉……” 他拿起一塊“雷紋石”和一小塊紫色礦渣,無意識地互相摩擦著。
“滋啦……”
一道極其微弱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藍色電弧,突然在石頭與礦渣摩擦的瞬間迸發出來!一閃而逝!
王老六嚇了一跳,手一抖,石頭和礦渣掉在地上。
他揉了揉眼睛:“眼花了?剛才……好像看到張公公墳頭那種藍光了?”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