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珠原本以為謝老太會借著這個機會折騰自己撒氣,例如逼著自己負重步行進城,少走一步都不行。
然而謝老太中途卻後悔了。
看著深深壓進謝錦珠肩上的背篼帶子,在謝老太心底根深蒂固很久的溺愛,違背意願卷土重來。
人的確是突然從金孫變成了不值錢的丫頭片子。
可這張臉是自己捧著在心尖子上寵了十幾年的人啊!
看著謝錦珠因為背著背篼往前時額角冒出的汗,謝老太的心尖子仿佛是被人揉成了破抹布,喘氣都覺得費勁兒。
謝老太最後還是忍著心痛叫了騾車。
隻是在結車錢的時候,臉黑得不像話:“沒事兒跟著來逞的什麼能?”
“浪費了車錢不說,還把我的白菜葉子揉壞了!”
謝錦珠揉著酸痛的肩膀低頭,看著好端端的白菜哭笑不得:“老太太,這白菜哪兒壞了?”
“我說壞了就是壞了!”
謝老太嫌棄地剜了謝錦珠一眼,示意謝五妮和謝小七跟上:“快著些。”
“今天是趕集的日子,要是去遲了就賣不上好價錢了。”
青黃不接的日子裡,地裡的小菜是她們唯一賺錢的來源。
這裡的每一棵白菜都彌足珍貴,少賺了一文錢謝老太都要心痛到落淚。
謝五妮白了謝錦珠一眼:“還不趕緊跟上?”
“你要是走丟了,我們可不會去找你。”
謝錦珠心說這城裡我可比你們都熟,在謝老太的瞪眼中把背篼奪過來背好,上下掂了掂就說:“我把你們送到地方。”
“你們先賣菜,我去個地方很快就回來找你們。”
謝老太拿著個布包跟著,臉色陰沉。
謝小七突然說:“你又要去什麼地方?”
“你要是惹了禍,或者是……”
“我不惹事兒。”
謝錦珠心累道:“等我回來你們就知道了。”
“是這裡吧?”
看到謝老太點頭了,謝錦珠利落把背篼放下,又確定了一遍她們不會換地方,揣著懷裡的墨錠就轉入了人群。
謝五妮一邊往鋪開的草席上擺白菜,一邊咬牙:“肯定又去鬼混了!”
“她一直就這樣!”
“隻要進了城就要跟咱們隔得遠遠的,生怕被人發現她跟咱們這些泥腿子是一夥的,她就是覺得咱們丟她的臉!”
從前就是這樣!
老謝家的人為了供著謝錦珠好吃好喝地在書院上進,恨不得把骨頭都敲碎了榨油出來給她喝。
謝錦珠自己吃喝玩樂混日子,還總覺得她們誰都不富貴,平白連累得丟她的臉麵。
謝五妮還想說,卻被謝小七揪了揪袖子。
謝五妮抬頭看到謝老太冷冷的臉,一時語塞:“奶,我就是不服氣,她憑什麼……”
“有嘴巴嚼她的舌,倒不如把勁兒用在手上。”
謝老太不悅道:“活兒乾完了嗎?還不抓點緊?”
支開的小菜攤上嘟囔的聲音被壓了下去,謝老太坐在地上整理背篼裡用來墊著的菜葉子,一雙老眼無聲泛紅。
而謝錦珠對這些一無所知。
謝錦珠目標明確地走到方圓齋的門前,腦中閃過原主乾的另外一樁糊塗事兒心情複雜。
方圓齋是城裡最有名的書齋,專門賣各類上佳的文房四寶。
相應的價錢也很高昂。
能在書院中讀書的人,按理說都該修身養性潛心進學,不該注重這些外物。
可原主是個蠢得實心的,學不來彆人的好處,隻記得彆人用的是什麼好物。
這裡的一套筆墨最便宜的也要十兩銀子。
而這樣的配套謝家足足給原主買了五套。
謝錦珠想到被自己半價賣出去的那些東西扯了扯嘴角,走進去對著夥計說:“白掌櫃在嗎?”
夥計看清來人是誰,眉毛立馬就擰成了麻花。
“怎麼又是你?”
謝錦珠:“……”
“你來乾什麼?”
夥計正在擦桌子的抹布往肩上一搭,警惕道:“都說了多少回了,我們方圓齋不賒賬!”
“你就是把嘴皮子說破了,那也不能賒!”
謝錦珠心說世人的偏見都不重要,不要上火不要來氣,擠出個笑:“你誤會了,我不是來賒賬的。”
“我想跟你們老板談一樁買賣,老板人呢?”
白老板就在書櫃後頭站著,看到謝錦珠也是長長歎氣:“謝書生啊,你……”
話及一半,白老板看著仍舊是一副男裝打扮的謝錦珠,麵色扭曲:“你一個姑娘家,之前混入書院胡鬨就算了,現在怎麼還不收斂呢?”
謝錦珠在書院裡鬨的笑話已經傳得人儘皆知了。
再鬨的話這不是……
“我說了,我不是來找茬的。”
謝錦珠拿出帶來的墨錠放在桌上,打開了包著盒子的布開門見山地說:“我是來賣墨的。”
方圓齋自有買入的渠道,但也不會拒絕彆處來的好東西。
白老板的話被眼前看到的東西堵住,走上前拿起端詳,麵露意外:“這墨是從哪兒來的?”
謝家絕對買不起!
謝錦珠無形中再度被偏見狠狠一擊,木著臉敲了敲桌子:“我自己做的。”
白老板想也不想:“怎麼可能?”
“你要是都能做得出這種成色的墨,那我……”
白老板本能的惡言因為看到謝錦珠的冷臉被迫止住,小心地隔著汗巾把墨錠來回轉了轉,生硬地轉移了話題:“確定是要賣的?”
“是。”
謝錦珠直截了當地說:“東西就是我做的,你也可以不信。”
“但來曆絕對清白,你可以放心收。”
隻要不是偷來的贓物,不會有被追究的嫌疑,那就隻看貨的品相不看人的品行。
白老板在商言商,當即道:“你想賣多少?”
“十兩。”
“這兩塊就要十兩?”
白老板皺眉道:“這雖然是鬆煙墨,但水汽不乾潤手得很,還有這……”
“不是兩塊十兩,是一塊十兩。”
在白老板呆滯的目光中,謝錦珠直接說:“俗話說一兩好墨十兩金,鬆煙墨一直都是墨中上品,這個價格不過分。”
“另外這墨的水汽的確是沒乾透,因為這隻是樣品,我手裡還有十八塊同等質地的墨錠,最多五日就可以全部交貨。”
這二十塊墨錠是謝錦珠費了牛鼻子的勁兒才做成的,每一塊都堪稱來之不易。
她也很清楚方圓齋的定價,十兩一塊很合乎情理。
白老板聽到還有十幾塊的時候暗暗抽了一口氣,坐下來眯眼打量著謝錦珠,古怪道:“你真有那麼多?”
“確定都是你做的?”
謝錦珠麵無表情地看他:“不然呢?”
“你不想買的話,我可以再去彆家問問,反正東西是現成的,我總能找到合適的買主。”
謝錦珠劈手就要奪白老板捧在掌心的墨錠。
白老板急著躲開苦笑道:“做生意是有來有往的,哪兒會是三兩句就能談成的呢?”
“你要是真有這麼多品相一致的墨,倒也不是不可以談,不過你說的價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