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問生進了東邊的屋子,床上正放著件披風,他認出是桑霽的。
桑霽這段時間住在這裡?
屋內倒是整潔,就是桑霽喜歡隨手放東西,桌角有朵花,不知道是桑霽去哪兒摘的,床頭放著兩條斷了的發帶,他打開茶壺,裡麵沒水,反而裝滿了荔枝。
牆角還有一隻瑟瑟發抖的兔子,兔子麵前是一堆花。
他蹲在兔子前,雪兔?
細看發現兔子的耳朵被花汁染成兩種顏色,一邊紅一邊藍,不用猜都知道是桑霽做的。
雪問生拿出一朵雪蓮葉片喂過去。
餓了好幾天的雪兔抱著葉片就開始啃。
雪問生突然想笑,他手指輕輕摸著兔子的頭,“她怎麼會想到給你喂花。”
這裡的花種類很多,桑霽估計是發現雪兔不吃又去摘了彆的花。
雪兔很快就啃完了一片葉子,抬頭,那雙紫色的眼睛和雪問生一模一樣。
雪問生突然就明白這隻兔子為什麼會在這裡了。
又為什麼桑霽會給雪兔喂花。
“委屈你了。”雪問生抬手摸著雪兔。
雪兔身上閃過一陣白光。
一幅畫麵出現在雪問生麵前。
這隻雪兔不是桑霽抓來的,恰恰相反是桑霽救回來的,雪兔稀有,在雪族都難見到,沒想到雲空城會有一隻。
雖然不知道桑霽為什麼特意去救了這隻兔子。
救雪兔的地方根本不是桑霽平日會去的地方。
雪兔吃完了,安安靜靜蹲在角落裡,那雙眼睛卻流露出了焦躁。
雪兔有靈,吃進去的所有東西都會化為靈力散出來,但若不是心甘情願被圈養,便會鬱鬱而終,早年被大量捕捉導致絕跡。
現在雪兔就有一點這個痕跡。
雪問生想了會兒,將床上那件披風拿過來。
雪兔一看見披風就蹭了過來,感受到熟悉的氣息,眼裡的焦躁才消失。
這隻雪兔依賴桑霽。
今晚見來的人是他不是桑霽才會不安。
雪問生頓了頓,乾脆用這件披風將雪兔抱起來。
桑霽應該給雪兔洗過澡了,他聞到雪兔身上的香味,是桑霽小時候沐浴用的香糕,對方還用自己的火給小雪兔烘乾了毛。
這會兒毛都炸了。
雪兔到了床上,四處都是它熟悉的味道,立刻找了個角落縮起來睡覺。
雪問生看著這對紅藍耳朵,勾唇溫柔笑了笑。
孩子氣。
另一邊的桑霽和桑盈回去。
桑盈這段時間和桑霽聊了不少,真切感受到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她和桑霽聊的話題不多,彆的桑盈勸不了,也不想勸,她也是桑霽這個年紀過來的,當年十六歲的她修為沒有現在桑霽高,可也是萬裡挑一,比現在的桑霽渾多了。
雪問生還是教了桑霽很多東西,或者說桑霽平日的時間都放在了雪問生那裡,不然現在雲空城出現的就是個小混世魔王。
桑盈隻是叮囑一句話,“霽兒,雪君是你的長輩,他寵著你你也不能這麼無禮。”
桑霽不明白為何強調了雪問生,“為什麼?”
桑盈看著桑霽,“你隻需要記得你要將雪君當作自己第二個父母對待就好,你如何對我們,就如何對雪君。”
桑霽皺眉:“娘,雪問生不是我爹。”
桑盈笑著點頭,“娘知道,隻是你受了他的好太多太多,這輩子給他養老是你該做的。”
桑霽不愛聽這話,“雪問生還沒成年呢,雪族的幾百歲和我們不一樣,他現在算下來也就和我差不多大。”
桑盈看著胡攪蠻纏的某人,“雪族人的壽命比正常人長十幾倍,可雪族人也是人,他們也是人一樣長大的。”
雖然雪問生不太一樣。
雪問生在雪族幾百年都沒接觸過任何外人,常年住在寂靜無聲的聖殿,認識的東西都是書上看來的,剛來雲空那一年,說話做事一板一眼完全照著書來,人情世故如白紙,活得比如同個雪人,毫無活著的氣息。
若說出了雪族的雪問生才真正活著,那算下來也確實和桑霽差不多大。
桑霽:“我不管。”
桑盈低頭,“桑霽,雪君不一樣,彆人你怎麼鬨我都支持你,唯獨他不行,你必須尊重他。”
桑霽見她娘這個樣子,明白爭下去也沒用,“好好好。”
桑盈忍不住敲了一下人。
桑霽笑起來:“我會保護他的,放心吧娘。”
桑盈這才放下心,桑霽說了什麼就一定會做。
兩人分開,桑霽來到了自己的院子,沒去她的房間而是去了旁邊給雪問生住的地方。
雪問生在這裡住了一個月,所有東西還跟之前一模一樣。
彆說痕跡了,連個線頭都找不到。
桑霽躺在雪問生床上。
她今晚也不睡覺,她要修煉,現在想偷懶,先躺會兒。
鼻尖嗅了嗅,房內有股很淡的桂花香,應該是雪問生身上沾了帶進來的,在床上滾了一圈,將頭發滾亂了桑霽才坐起來。
得修煉了。
一夜過去。
一大早桑霽來到她爹娘的院子時,在院門口撞見了桑空落。
桑空落看見桑霽就笑了起來,“阿霽。”
桑霽對桑空落沒多少記憶,隻知道桑空落十年前闖過了試煉樓就出去曆練了,在此之前桑空落不常出現在她麵前。
不過每次來都會給她帶一包糖,她對桑空落的印象就是一年偶爾見一兩次的有糖人。
府裡每天做給她吃的都是些靈植,味道特彆清淡,寡然無味。甚至有道飯是仙山的清氣,空氣居然也能上桌當飯吃,給小小的桑霽看得一愣一愣的。
而她那會兒又沒“錢”買糖呢。
雪問生也沒錢,雪問生對於錢的概念比當時的她好不了多少,加上雪問生不吃俗物,衣服是靈物,百年都是那一件。
雖然雪問生沒錢,但雪問生知道買東西要用錢,於是會阻止她去拿糖不付錢的行為。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雪問生笨,她前腳搶了,後腳肯定有人去補錢,這不過是錢付得晚了一些,怎麼能算搶呢。
不過雪問生堅持,她就隨他了。
這就導致她從小就從玩伴嘴裡知道糖這個東西,第一次吃卻是桑空落送的。
桑空落之前過試煉樓的人是她爹。
她不覺得憑桑空落這個年紀和修為能贏她爹,因為桑空落和她一樣小。
不過她也知道,試煉樓最後一層其實就是一種篩選,篩選合格的大祭司繼承人或者族長繼承人。
她爹和她娘修為高,壽命得到延長,之前不著急選繼承人,所以試煉樓百年都沒人再過十八樓。
若沒有那本書,桑霽對桑空落感官不錯。
可惜現在她覺得桑空落太弱了。
怎麼能連自己心上人都保護不好,最後居然是雪問生用自己的命去複活人。
桑霽開口就是犀利問話,“少祭司,你這段時間修煉了嗎?”
桑空落一怔,隨即笑道:“修煉了,保證一個月後能痛痛快快和你打一場。”
桑霽對桑空落有點改觀了,桑空落和之前心態不一樣了。
但隻是有點。
她學著桑大長老的口吻道:“修煉是修煉了,你努力修煉了嗎?精進了嗎?有沒有偷懶,你是未來大祭司,你身上的責任不小,你要學會保護好自己人。”
彆連心上人都需要雪問生去救,雪問生這次可不會救人。
桑空落看著桑霽這理所當然的語氣和神態,突然想抬手去捏一捏桑霽的臉,對方長大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可愛,餘光看著不遠處的雪問生和桑盈,克製住了,要是捏了被打了大家都下不來台。
她溫柔道:“知道了,多謝少君指點。”
桑盈無情笑出聲。
“你這口氣是跟大長老學的吧。”
桑霽一臉那怎麼了的神態,“誰讓我和少祭司是同齡人呢。”
族中可沒有比她小的人,桑子櫻都比她大半歲,不學大長老她不會激勵人啊。
院內三個人都看了過來,桑盈稀奇地問:“同齡人?”
桑霽道:“是啊。”
“在你們這些幾百歲的人眼裡,十六歲和三十二歲有什麼區彆。”
雪問生一頓,靜靜看著桑霽,這會兒知道他幾百歲了嗎。
桑霽也看著雪問生,笑道:“你不算。”
雪問生稍微歎了歎氣,回屋去拿東西。
桑盈順著桑霽的思路走,“你這樣說你和空落也算同齡人。”
她也沒糾正桑空落是桑霽的長輩,以後桑霽是城主,桑家所有人都是桑霽的下屬。
桑空落給桑盈行禮,“大祭司,我來是有事稟告您。”
桑盈相信桑空落的能力,能讓桑空落來說應該是什麼必須她做決定的事,她道:“你說。”
桑霽懶得聽,跑去雪問生住的屋子,還沒進門就被雪問生堵住了。
桑霽眼睛一上一下看著雪問生,沒什麼情緒問:“雪問生,我不能進?”
雪問生被看得頭皮發麻,“你長大了,要避嫌。”
桑霽覺得雪問生又在說胡話了,她又不是今天才長大的。
況且雪問生是她的,哪有嫌要避。
雪問生在桑霽要抓上來時先一步出了門,將其他波動死死藏住,站在院內平靜道:“阿霽,你頭發亂了。”
桑霽扭頭,看著雪問生又看向自己的手,不爽。
還是不夠強,若是夠強她能直接將雪問生禁錮住。
想怎麼親怎麼親,想怎麼抱怎麼抱。
雪問生就跑不了了。
可惜現在還是弱,不能直接困住雪問生,不能一擊留下人,若是鬨大了雪問生想躲她爹娘會是第一個攔她的。
桑霽察覺到了束縛。
可到底是她爹娘,她還沒渾到那個地步。
雪問生幾乎是瞬間明白小混蛋在想什麼。
捏著從昨晚繡了一晚的發帶,氣笑了。
桑霽還想囚禁他不成。
桑霽慢慢過去,“雪問生,你”
話沒說完眼前就多了盤荔枝糖。
雪問生冷聲,“坐好。”
桑霽眉眼一下彎了起來,撿起一顆入口,乖乖坐好。
那邊桑空落還在和桑盈說事。
桑空落:“雪族有位長老一個月前就到了雲空城,這些日子沒來拜訪是和守山長老跑去禁林裡比試了一個月,兩人前幾日救回來一隻稀有的雪兔,雪兔傷得很重,卻被人在他們眼皮底下偷了,兩人找到了我,要見您,估計一是雪族長老有事要和您說,二是那隻雪兔。”
雪兔有多珍貴桑空落知道,人畜無害卻對修士有著大作用,關鍵時刻還能救命。
雪問生梳頭的動作一滯。
雪族有人來了?
而桑盈在思索,雲空城這幾年的修士魚龍混雜,各大門派都有人駐紮在此,雖然表麵一片平和,暗地裡卻出了不少事,隻是沒動到雲空城的人,沒鬨到明麵上,沒壞了他們的規矩,桑盈和桑彧沒插手。
那隻雪兔對於修為低的人來說助益不大,對於修為高的人來說就如同能點燃柴火的火種。
自己鑽木也能起火,但哪有用火種點火來得快,來得好。
必須找,桑盈想要為桑霽留著。
桑霽感受到雪問生的心不在焉,她咬著糖笑出聲,“雪兔?我房裡那隻?”
桑盈和桑空落瞬間看了過去。
桑盈:“霽兒,雪兔在哪?”
她懷疑桑霽不認識,彆是在哪裡抓來的小兔子,桑霽經常乾這樣的事,城主府有個院子,這麼多年已經要養不下桑霽抓來的動物。
雪問生回神,輕聲道:“房內確實有一隻兔子。”
桑霽驗證雪問生的話,抬手打了個響指,一隻毛發蓬鬆雪白的兔子踏空跑了出來,隻是耳朵有點怪異。
兔子直接跑到了桑霽懷裡,隨後就在桑霽懷裡亂蹭。
桑空落詫異,“這是雪兔?”
她也沒見過雪兔,十多年前特意去尋都沒尋到過,書上不是說雪兔渾身都是白的嗎?這個耳朵是怎麼回事?
桑盈伸手察看,無語了片刻。
桑霽怎麼把兔子染成了這樣!
桑霽無辜看著幾人,“它喜歡這個顏色。”
雪兔紫色的眼眸水靈靈的,不知道桑霽說的是什麼,點頭就對了。
桑盈驚訝,“這麼小就有靈智。”
桑霽得意道:“它聰明,像雪問生,這是我從一群人手裡救的。”
雪問生聞言和桑霽懷裡的兔子對視。
隨後移開視線,隨桑霽吧。
桑空落追問:“那群人呢?”
桑霽沒回答。
桑盈立刻轉移了話題,“那雪族長老來是有何事?”
桑空落頓了會兒,她看向了雪問生,“或許和雪君有關。”
桑盈轉頭問:“雪君是否要去見見?”
她不確定雪問生會不會想見,這麼多年雪問生從沒提起自己在雪族的半分過往。
雪問生放下了梳子,桑霽的頭發已經梳好了。
他看著桑空落,神色動了動,還未開口指尖忽然被拽得生疼,低頭對上了桑霽占有的眼神,剛剛那縷說不清的心思消散,隻剩下無奈和頭疼,最後輕聲給桑空落道:“我去見見,麻煩少祭司指條路。”
桑空落:“好。”
桑霽:“我也去。”
雪問生看著桑霽。
桑霽揚起臉,直勾勾看著雪問生:“我不能去?”
她知道雪族長老是為了什麼而來,就像她知道這隻兔子就是傳說中的雪兔一樣。
這隻兔子可是一個重要助攻,它會被桑空落遇見,但遇見時已經奄奄一息,桑空落為了救兔子找上了雪問生,這是雪問生和桑空落在雲空城開始有交集的第一個點。
不過兔子沒救活,最後送給了兩人一人一縷精氣,讓桑空落有段時間能聽見雪問生在想什麼。
那些文字說這叫心有靈犀。
她看這是妖術才對。
桑霽本來想到時候橫插一腳搗亂的,可是看著那些文字裡寫這隻兔子的眼睛和雪問生一模一樣,心軟了。
找了兩個晚上,差點將雲空翻了過來才在兔子還活著的時候找到。
結果這隻兔子比她還挑,雲空城能找到的花都找來了,一樣都不吃。
雪問生偶爾會吃些花,怎麼這隻兔子不吃?不是說像雪問生嗎?
桑霽將兔子放進雪問生懷裡,做主道:“走吧。”
雪問生深吸氣,小混蛋。
桑空落笑起來,“好。”
桑空落看著雪問生,道:“明日便是桑明花開的日子了。”
說完她一愣,她為什麼突然說這個話。
雪問生沒看桑空落,而是看向了桑霽。
桑明花和雲空花很像,開的時間是固定的,不一樣的是桑明花又被一些人稱之為迷幻花,心智不堅定者,心中的欲望會被無限放大。
但隻有一夜,沒有任何多餘的作用。
被一些修士拿來鍛煉心智。
或許能借此扭轉桑霽對他的情愫。
桑霽不知道她的情愫是占有還是習慣,好好引導或許能夠扭轉。
桑霽接了桑空落的話,“這花兔子吃嗎?”
雪兔在雪問生懷裡抬頭,懵懂看著桑霽。
雪問生低聲:“它不吃,它吃雪蓮或者嫩葉。”
桑霽湊過去看兔子,“雪問生,它和你一樣脆弱。”
吃花都隻愛吃雪蓮。
雪問生剛開始那段時間跟她一起吃了雜物還會不舒服。
雪問生抱著兔子沉默了,他在桑霽眼裡就這麼無害可欺嗎?
從桑空落這個角度看過去,桑霽就像被雪問生抱在懷裡一樣,兩人靠得格外近,近到桑霽的額頭都抵在了雪問生胸膛上。
桑空落心中突兀升起一個荒謬的猜測。
不能吧。
這可是不被世人所容的倫理道德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