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晟處在昏迷,不知外頭是何時日月交替的。
隻隱約聽到他祖母的聲音,就知道是天亮了。
而他想了一整晚自己與寡婦的事。
不多時,祁晟隱約聽到有人進了屋子,隨之感覺到有一雙粗糙的手抬起了他的頭,往他腦袋後墊了被子。
應該是家裡的那個寡婦。
寡婦仔細地給他擦了臉和手,動作細致,與之前敷衍了事完全不一樣。
這態度前後不一樣,莫不是已經想通,真要和他這個活死人做夫妻了?
祁晟心底悵然。
他不想臨了快死了,一世清白和英名都保不住。
陸鳶喂過男人,給他擦了擦嘴角,隨即端著碗出了屋子。
出了院子外,她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被遠處的青山吸引了注意力。
看著看著,心裡就隻剩下一個想法。
——必須進山。
要是遇上危險不幸死了,說不定還能回去。要是幸運沒死成,那就繼續好好活著。
打鐵要趁熱,陸鳶趁著自己的意誌力正堅定,朝著簷下做針線活的老太太喊了一聲:“老太太,我想進山拾點柴火,再看看有什麼可挖的野菜。”
老太太針線一頓,抬起眼瞅了她一眼,然後也不應,低下視線繼續做帕子。
陸鳶不是她腹中蛔蟲,也不知何老婆子是什麼意思。不管如何,得活下去,也得進山。
陸鳶想起雜物房有背簍。
她去背上背簍,再到廚房把柴刀拿了出來。
陸鳶背著背簍正要出門,老太太忽朝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等會兒。”
陸鳶聞聲,停下步子轉身。
這才一轉身,就看到有個不明物體朝著自己砸了過來,也沒瞧清是什麼,她忙不迭地接入手中。
接到手裡,她攤開手心一看,隻見是一個褪色的藏青色香囊,香囊上還繡著一個“晟”字。
應是男人的舊物。
陸鳶不解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給她這個香囊做什麼?
何老婆子冷哼一聲:“山上蛇蟲鼠蟻最多,你也不怕被咬了?”
陸鳶明白了,這是驅蟲驅蛇的藥包。
她放到鼻子下邊聞了聞,確實還散著淡淡的藥材味。
隻是何老婆子的行為分明是好心,可說出來的話卻難聽。
這老太太,脾氣還真是一時一個樣。
陸鳶把香囊掛到了腰帶上,說:“那我去了。”
她轉身出了院子,在籬笆院外挖蚯蚓的春花見她要出門,立馬跑了過來,扯住她的衣服。
仰著頭,眼巴巴地看著她:“娘要去哪?”
陸鳶應道:“去山裡拾些柴火。”
春花小心翼翼的問:“那春花可不可以也跟著去?”
陸鳶聽得出來小姑娘話裡沒有安全感,好似怕她會扔下她們,自己跑了。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寡婦確實扔過她們一回。把她們扔在了姑子廟外,自己走了,但沒忍住,一個時辰後又跑回去找了。
可不管怎麼說,哪怕被拋棄的時間不長,但也確實是被拋棄過,沒有安全感也是正常的。
陸鳶隻得耐下性子解釋:“山裡危險,我顧不了你,你在家照顧你妹妹,幫何奶奶做點活,晌午我就回來。”
春花猶豫了一會,還是鬆開了手:“那我和妹妹在家裡等娘回來。”
陸鳶點了頭,朝著山的方向走去,身後兩個孩子也一直看著她遠去。
陸鳶穿過田間小道,走了許久,才走到最近的山腳下。
看著野草叢生的山林,目光往深處望去,樹蔭遮蔽日頭,幽深靜謐。
這古代的山林比不得現代安全,猛獸的棲息地沒有被過度開發,山中又人跡罕至,定然還有很多危險的飛禽走獸。
陸鳶卻步,生出了幾分要掉頭回去的想法。
可一想到不進山,天天吃糟糠野菜,還吃不飽,掉頭回去的想法就淡了許多?
還有,現已入秋,娘仨沒有冬衣,冬被可禦寒,肯定活不過冬天。
祁家現在隻靠著何老婆子做繡活維持生活,窮到連飯快都吃不起了,定然沒法給娘仨準備冬衣,冬被。
這入冬後,不想被凍死,隻能是自己想辦法。
如今身無分文,就是創業也得手裡有貨才行。
這想要手裡有貨,少不得上山下水。
陸鳶說服了自己。
她撿了根棍子,一邊敲打著雜草,一邊緩步前行。
她在山外圍砍了枯樹樹枝,捆起來放作堆,用草繩綁起。
為了方便帶下山,柴火也沒多大一捆,也夠用五六天的了。
把柴火放到顯眼的地方,歇了一會後,她開始找野菜,找山貨。
古代山裡都是寶,仔細點找,總能采到點野果野菜。
找了一圈,陸鳶挖到了一些自己認識的野菜。
分彆是野薺菜和馬齒莧。還有以前掃墓時經常見到的高粱泡。
橙紅色的,小小的一個果子,結得一串串。
既能用來當零嘴,也可以兌成酸甜的果汁。
大約是有新手保護期,陸鳶晃悠了許久後找到了倒在地上的腐木。
許是前些天下過雨,腐木在林子中,被高聳的樹木遮去日光,還是潮濕的。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腐木上結滿了大片大片的褐色菌子。
陸鳶老家就是在鄉下,老宅靠近山林,她也常常看見菌子,也見過腐木上長出來的菌子。
接觸到穿越小說之後,就怕萬一穿越了,就像現在這種情況,所以就總愛問旁人是什麼菌子,能不能吃,然後再記住。
陸鳶很快就確定了是黑木耳,也就是這個時代所說的雲耳。
有吃的了!
陸鳶死寂了幾天的心情,在這一刻都激動了起來。
雖然新鮮木耳有毒,但曬乾之後,毒素會被分解。之後再用水泡發來吃,就沒問題了。
現在日頭大,曬上兩三天應該就可以吃了。
腐木很大一根,淅淅瀝瀝的長滿了雲耳,看著能摘下兩三斤。
陸鳶把背簍放到地上,開始用砍柴刀把木耳從底部刮下來。
刮下來的木耳,都小心翼翼地放進背簍中。
木耳都采摘完,她腳都給蹲麻了。
緩了一會後,才背起背簍,準備下山去洗手。
手上沾上了木耳的汁液,她擔心會滲透進了皮膚,得趕緊洗洗。
陸鳶轉身原路返回,沒走幾步,目光所及,嚇得她腳步倏然一頓。
一丈外的草叢在蠕動,她定睛一看,是小孩胳膊粗的金環蛇!
陸鳶心頭驀地一緊,隻覺得不寒而栗,頭皮發麻。
她不由得捏緊了何老婆子扔給她的香囊,一動都不敢動,就屏著呼吸死死地盯著金環蛇,心都梗到了嗓子眼上。
陸鳶盯著那金環蛇慢慢地爬遠,直至沒入另一片草叢之中,她才像是溺水得救後人,大口大口地呼吸。
陸鳶的後背沁出了一層冷汗,汗濕了衣服。
她不敢久留,邁著發顫的雙腳往柴火放置的地方而去。
待提上七八斤重的樹枝,雙腿緩了過來,她就腳步飛快往山坡下跑。
到了山腳下,她才放慢了腳步,滿頭大汗地喘息著。
渾身濕透,悶熱難受得很。
陸鳶看了眼自己又臟又黏糊的雙手,已經感覺到有些瘙癢了,得趕緊洗手。
山腳附近溪流,陸鳶循著水聲走到溪邊。
遠遠便看到溪流裡有小魚遊動。
她清楚什麼工具都沒有,肯定是抓不到的,也就沒浪費精力去抓,隻能瞧著眼饞了。
陸鳶蹲了下來,雙手搓洗了許久,才敢捧起水來洗臉。
雖口乾舌燥,溪水也清澈見底,但山中水中多得是看不見的細菌,她也不敢喝。
歇了一會,她脫下草鞋洗腳。
山間溪水清涼,泡了一會腳,燥熱也退了下去。
洗著腳,她心想魚抓不到,但沒準能撿一點螺和河蜆。
心思一動,就翻著石頭找了起來。
沒有什麼技巧,就是盲找。
大概來摸河蜆和螺的人還是有很多的,所以陸鳶找了好一會,也就隻撿到十來個拇指大的河蜆,還有幾個螺。
娘仨已經有小半年沒沾過葷腥了。
逃荒數月,許久未飽腹過,這身體都已經掏空得不成樣子了。
河蜆和螺沒幾個,塞不了牙縫,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她也沒敢嫌少。
找了幾張大葉子包了河蜆和幾個螺,放置背簍中,背起就走。
正是晌午,田裡的村民,有的在樹根下休息,有的家去。
陸鳶從原主的記憶裡了解到,這村子叫圍山村,四麵環山。村子裡有二十來戶人家,稀稀疏疏地落在山野之間。
有人見著陸鳶,都投去好奇的目光。
村子裡的人都知道這寡婦是逃荒來的,被祁家的何老婆子收留了下來。
何老婆子想讓寡婦給昏迷不醒的孫子做婆娘,估計也就是想把寡婦當作不用花錢的使喚丫頭。
寡婦給活死人當媳婦,這輩子算是毀了,村子裡有不少人在背地說何老婆子黑心肝。
但說到底,村子很多人都受到過祁晟的幫助,所以有些話也沒敢當著何老婆子的麵說。
雖然沒人敢在何老婆子麵前亂說話,可都對這寡婦好奇得很。
隻是這寡婦到圍山村已有半月餘了,也不愛與人打交道,所以村民們連寡婦的名字,來曆都不知道,就隻知道姓蘇,是帶著兩個孩子逃荒的寡婦。
有好事的婦人,直接湊來探聽,問:“蘇寡婦,老祁家的那小子還沒醒嗎?”
陸鳶忽然被喊蘇寡婦,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是喊自己,直到人走到自己身旁,才反應過來是在與她說話。
陸鳶轉頭看向來人。
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圓臉婦人。
她翻找了一下寡婦的記憶,發現竟不認識這婦人。
不說這婦人,就是村子裡的其他人,獨來獨往的寡婦都不認識。
陸鳶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要是想在這時代生存下去,就必須儘快的了解,融入這個時代。
想要融入這個時代,就得和人打交道。
思至此,陸鳶開口詢問:“嫂子怎麼稱呼?”
沒承想能得到寡婦回應,婦人麵色訝異了一瞬,才應道:“我叫黃蘭,家就住在老祁家後邊,夫家姓陳,你叫我陳二嫂就好。”
陸鳶喚了聲“陳二嫂”後,解釋道:“先前剛逃荒到圍山村,路上遇到太多壞心思的人了,也還沒緩過來,就沒與村子的人打招呼。”
黃蘭本來就對蘇寡婦不了解,之前是咋樣的性子,她也不怎麼好奇,她好奇的是何老婆子的孫子。
黃蘭不死心的追問:“老祁家的孫子到底還能不能醒得過來?”
陸鳶搖了搖頭,應道:“我不知道,何老婆子什麼都沒與我說。”
“陳二嫂可知道何老婆子的孫子發生了何事,才會成了這般光景?”
黃蘭打探到什麼消息,惋惜地歎了一聲氣後,說道:“兩個月前,祁晟上山打獵摔下了穀底,磕破了腦袋。被人抬回來後,雖說保住了一條命,但也沒有再醒過來。”
說到這,陳二嫂壓低聲音問:“妹子,老實和嫂子說,你還真願意嫁給活死人,賠上下半輩子呀?”
這一個村子裡的都是熟人,她說的話,指不定明天就能傳到何老婆子的耳中。
陸鳶也沒傻到說實話。
說多錯多,她隻是無奈地笑笑,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