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初秋,日頭正烈。
破舊的茅草屋外傳來老太的數落聲。
“整日不是哭就是吃,半點活都指望不上你們倆。”
“你們娘洗個衣服都能差點把自己溺水裡了,這般沒用,老婆子我是真後悔讓你們留下來。”
數落聲傳入了昏暗逼仄的茅草屋中。
茅草屋窄小,除了尋常的農具,地上鋪了一層厚實的稻草,稻草上鋪著一張席子。而席上躺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婦人。
婦人麵黃肌瘦,兩眼空洞無神,好似聽不見外邊數落的聲音一般。
陸鳶就這樣不吃不喝的躺了兩天,幾乎已經感覺不到饑餓似的,睜大雙眼瞪著上邊的茅草屋頂。
她怎麼都想不明白,她就是為了躲避橫衝直撞的電動車摔了一跤,最多就是磕破點皮,可怎就穿越了?
陸鳶兩天前醒過來時,全身濕透,沒有半點力氣,還斷斷續續地發起了低燒。
短暫清醒時,她看到一個頭發花白老婆子給她換衣裳,嘴裡還不停的念叨著,像是在罵人,但好像又是在數落。
陸鳶以為是自己發燒發糊塗了,也就沒細想,但逐漸清醒後,才發現這哪裡是糊塗了,分明是穿越了。
這兩天,她的腦海裡斷斷續續多了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她穿越了,穿成了彆人。
穿成了一個沒了丈夫,帶著兩個孩子逃荒的年輕寡婦。
在寡婦的記憶中,家鄉乾旱,兩個村子因為搶水源而大打出手,她男人不慎被打死了。
她因生的是兩個閨女,自己又是個沒娘家可靠的孤女,所以丈夫才死沒多久,就被家裡的叔伯吃了絕戶,母女三人就這樣被趕了出來。
時逢乾旱,寡婦活不下去了,這才帶著孩子們逃荒。
半個月前,寡婦帶著兩個孩子逃荒到了圍山村,險些餓死時,被一個老婆子救了。
外頭不停數落的老婆子,就是救娘仨的人。
老婆子姓何,彆人都喊她何老婆子。
這大家夥的日子都不好過,何老婆子也不會平白好心腸撿幾張嘴回來,她的收留自然是彆有用心。
何老婆子有個相依為命的孫子,但前不久發生意外昏迷不醒,成了活死人。
大概是從大夫口中知道自個孫子還能傳宗接代,所以才收留的娘仨,想讓寡婦給自己孫子生個孩子來延續香火。
這傳宗接代得男女配合,可男人是個活死人,還得女人主動,好人家的黃花大閨女肯定是不願意的。
黃花大閨女不願意,且也沒有經驗,還得是生過孩子的寡婦有經驗,也更放得開。
這不,何老婆子在看到帶著孩子逃荒的寡婦時,心裡就有了人選。
何老婆子要個人傳宗接代,寡婦需得有個落腳的地方,這兩人幾乎是一拍即合了。
陸鳶心說她們是一拍即合了,可她不願呀。
再說寡婦是有經驗,可她也沒有呀!
一沒生孩子的經驗,二也沒有睡男人的經驗,還是睡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
外頭忽然傳來孩童的哭喊聲,還不停的叫喊著“娘”。
約莫是原主留下了緊張孩子的意識,陸鳶幾乎是條件反射,驀地坐了起來。
坐起後,她愣了一下,隨即捂住了雙眼。
這都叫什麼事呀。
是不是老天爺可憐這祖孫兩人,就在現代的護理行業裡隨便抓了個人,讓其穿越到這個世界,照顧昏迷不醒的孫子?
而在醫院當護士的她,就成了這個倒黴悲催的?
不然她生活一切都好,也不是什麼無父無母的孤兒,怎可能這般湊巧就是她給穿過來了?
陸鳶在各種懷疑時,茅草屋的竹門忽然被推開了,她朝著門口看了過去。
門口站一個小小的身影,逆著光,一時看不清楚臉。
小孩端著一碗水慢慢走到陸鳶跟前,聲音稚嫩:“娘,喝水。”
哪怕被叫了兩天娘,陸鳶也無從適應,她愣怔了一會兒,才僵硬地接過碗。
喝水潤了喉後,陸鳶才轉頭看向跟前的小孩。
是個小女孩,看著才三四歲的,但實則五歲了。
這是寡婦的大閨女,春花。
春花的頭發枯黃,隻稀稀落落的用布條綁著兩個小揪揪。
在這酷熱的秋天,臉頰和嘴唇都有些皸皮。
再說孩子身上的衣服,不僅手腳都短了一截,且滿是補丁,袖口和領口都已經磨損嚴重。
孩子腳上穿的是一雙粗糙的草鞋,露出了腳指甲縫裡都是泥的腳丫子。
陸鳶正想把碗裡的水喝完,半敞的竹門驀地被人推得更開。
一個五六十年紀的老太太出現在了門口,張口就道:“都歇了兩天了,還盼著我這個老婆子照顧你們娘仨不成?”
“好了就趕緊起來去做飯!”
這老太太就是收留寡婦的何老婆子。
何老婆子滿臉褶子,梳著個一絲不苟的發髻,穿著整潔,身上的衣裳隻有兩三處補丁。
何老婆子看著慈眉善目,但語氣和態度卻是一點都不和藹。
接著,何老婆子把一個小東西也塞到了陸鳶的懷裡,把陸鳶嚇了一跳。
定眼一看,不是小東西,是個更小的小孩。
何老婆子把孩子塞給她後,就轉身出去了。
和小孩四眼相對,喜當娘的陸鳶:……
這小孩比春花更營養不良。
好像已經兩歲了,但看著卻好像還沒滿一歲呢。
瘦得皮包骨,顯得眼睛大得離譜。
剛哭過,眼睛都是紅通通的,眼角都還掛著眼淚,巴巴望著她。
這是寡婦的小閨女,秋花。
小秋花嘴巴一張,口齒不清的喊:“娘,餓、餓。”
說到餓,兩天沒吃東西的陸鳶,饑餓感頓時湧上,一瞬間隻覺頭昏眼花。明明是秋暑季節,卻餓得渾身發冷。
若還想活下去,也就不能這麼躺下去了。
陸鳶把孩子放到席子上邊,扶著木柱子站了起來,朝屋外走了出去。
屋外的光線很刺眼,她抬手遮住強烈的日頭,緩和了一會,視野才逐漸清晰。
映入眼簾的是圍著籬笆的小院,兩間並排的破舊茅草屋。牆壁斑駁,像是用力踹一腳,都能把牆壁給踹倒了。
除了兩間並排的屋子,院子裡還有三間錯落的小茅草屋。
一間是陸鳶剛才出來的茅草屋,也是雜物房。
另外則是一間廚房,一間茅房。
院中圍了一處菜地,兩隻母雞在院子裡啄著地麵。遠處是縱橫稻野的阡陌,再遠則是望不儘的青山。
陸鳶失神了一會,又聽到何老婆子不善的聲音。
“還不趕緊去做飯,愣著作甚?!”
陸鳶收回目光,左右看了眼,朝著廚房走了過去。
廚房簡單,一角柴火,一角灶台。
灶台上有個風爐,正在熬著飄著米香的米湯。
陸鳶目光一轉,發現灶台上有著半碗黃黃的麵。
她撚了一點在指腹,放到了鼻尖聞了聞。
這哪裡是麵,分明是米糠。
仔細想想,先前寡婦連樹根都挖來吃了,現在有米糠能吃,也已經很好了。
牆上掛了個籃子,裡邊還有一把野菜,是馬齒莧。
陸鳶掀開瓦陶鍋蓋,看到濃稠的米湯,不禁地咽了咽口水。
哪怕她時下腹中已經饑腸轆轆,也不敢動這米湯。
這米湯就是何老婆子都不吃,而是給昏迷不醒的人準備的。
這年代可沒什麼營養液,植物人不吃東西,肯定活不了。
陸鳶轉頭看向外頭,何老婆子不知什麼時候搬了張杌子在廚房門口,就坐在那做針線活。
難怪何老婆子要坐在廚房門口做針線活,原來是防著她偷吃。
這濃稠的米湯,是何老婆子孫子的兩頓,偶爾秋花實在吃不下東西,蔫蔫的時候,才被允許吃兩口。
忍住了想要喝一口的衝動,陸鳶把蓋子蓋了回去,遂把注意力放回做飯上。
米糠口感硬實,得煮軟了才能做餅子。
她往鍋中加了小半碗的水,再把米糠都倒了進去煮。
接著就是生火的問題了。
好在風爐還有些未滅的碳,她引火至灶眼,沒一會就燃了起來。
煮米糠時,陸鳶瞅了眼廚房門口的老太太。
何老婆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著寡婦的記憶和她對老太太的印象,不大好評。
收留娘仨是善事,可目的又不純。
目的雖不純,但也沒逼著他們留下來,想走都是可以走的,隻是寡婦帶著兩個孩子,還能走到哪裡去?
寡婦和兩個孩子是被趕出來的,沒有過所。
過所相當於是通行證。
沒有過所,基本上算是黑戶了,隻能東躲西藏。
在寡婦的記憶中,她還是帶著孩子偷摸躲在船艙中,才到的嶺南蒼梧縣。
因為身無分文,住在破廟,還差點被老乞丐欺負了。
古代法製不健全,凶險無比。
陸鳶覺得自己未必會比寡婦勇敢,能苟活這麼久。更彆說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很難闖出什麼天地。
她現在都還是懵懵然的,還是先踏實點,也彆急著著老婆子翻臉,得讓她先緩緩。
火慢慢地大了起來,陸鳶也就收起心思做飯。
往灶眼添了一把柴火,她把掛牆上的馬齒莧拿下,用水洗乾淨,掐了比較嫩的位置,切碎。
熬好軟化的米糠,盛到了碗裡,等溫度適宜後,才把野菜倒了進去攪拌。
四處找了找,卻沒發現任何調味的配料。
一想,就記起來少量的鹽巴和丁點菜籽油都被何老婆子藏起來了,幾天才能用一回。
這會沒拿出來,就是不給用。
陸鳶一歎。
這都是什麼苦日子。
她饑餓得緊,也沒有空閒自艾自憐,還是趕緊把飯做好。
陸鳶把米糠和野菜攪拌好了,就給揉成圓餅放進熱鍋裡頭煎。
沒有油,煎的餅子不儘如人意,有些黏鍋,也有些焦黑。
但不管怎麼說,還是能吃的。
聞著淡淡的摻雜著焦味的米糠香味,陸鳶更餓了。
煎出來的餅有七個,大概小孩巴掌大。
把餅夾到碗中,再燒水煮馬齒莧湯。
沒一會兒就煮好了,盛到碗中,逐一端到外頭的桌子上。
何老婆子看到野菜湯,臉色頓時黑了,語氣不大好:“把野菜都吃了,那晚上吃什麼?又費菜又費柴,那經得住你這樣謔謔。”
陸鳶默默聽著,也沒應聲。
她轉頭看向雜物房,就見兩個孩子就站在門口外頭,眼巴巴地望著桌上的吃食,眼裡都是對食物的渴望。
陸鳶心底頓時又酸又澀,也有對未來的不確定。
她真的能在這個吃不飽穿不暖,處處凶險且等級森嚴的古代活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