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人都走了,許煥文也帶著人離開,香君又把其他人打發走,隻留下衛知也一個官員在殿內。
“方才,衛將軍想要與本宮說的話,現在可以說了。”
衛知也想了想,還是冒著得罪貴妃娘娘的風險,直言不諱道:“貴妃今日之舉實屬不妥,後宮婦人不應該議論朝政,更沒有權利處置朝廷命官,娘娘此舉雖然是為了北直隸百姓,但是微臣還是必須要如實稟告皇上。”
香君笑了笑,看向衛知也,詢問道:“本宮何時議論朝政了?本宮明明是在關心皇上,替皇上生氣,想到皇上日日為災情焦心,下麵的人卻如此不知收斂,所以有些生氣罷了。怎麼算是議論朝政呢?本宮是皇上的寵妃,關懷皇上,難道不是本宮的本分麼?”
衛知也一時無言以對,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
“至於衛將軍說本宮隨意處置朝廷命官,敢問衛將軍,方才本宮可說了一句,讓人拿下孫巡撫,或者讓人處置孫巡撫的話?”
衛知也的記性是很好的,他仔細回想,猛然意識到,貴妃的確沒有說過一句這樣的話。
貴妃歎一口氣道:“這地方的官員實在是狂妄,本宮是貴妃,是皇上的女人,罵他們幾句又如何?竟然敢跟本宮疾言厲色。饒是顧大人那般被皇上寵信,本宮還不是一樣當著皇上的麵罵他狗奴才,皇上也沒有跟我計較過。他們這群地方的小官,倒是敢罵我,我看他們這才是對皇上不恭不敬呢,衛大人回京的時候,可彆忘了如實稟告皇上。”
衛知也對上貴妃的眼睛,很快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位貴妃,比他以為的聰明了許多。
方才貴妃雖然做得過了一些,但是他是皇上的寵妃,就算逾越了一些,皇上又能真的舍得處置她麼?
再者,貴妃在言語上,的確沒有落下把柄。
他若是真的在皇上那裡說了貴妃的壞話,隻怕貴妃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皇上還要怪罪他非議貴妃呢。
可是,衛知也心裡知道,貴妃嘴上和行為上,沒有落下把柄,但她的目的就是收拾這群地方官。
衛知也,一時陷入了矛盾之中。
看到衛將軍的神情,香君笑了笑,說了最後一句話,“衛大人無需這麼較真,有的事情,你以為是千斤重,可隻要皇上不計較,就什麼都算不上。你隻看看北直隸城外的災民,想想一路咱們見到的慘狀,便能明白,到底應該怎麼做。”
香君起身,扶著夢梅的手走了。
走出正殿,衛將軍便招來了虎賁衛的副將,讓人準備八百裡加急,可準備寄出信件的時候,衛知也腦海裡一閃而過了在北直隸城內看到的畫麵。
那是一家五口,跪在路邊正在賣自己的孩子,一個男孩隻要一兩銀子,一個女孩隻要五百文,而一個妻子,隻要十斤小米就能賣。
這還是在北直隸的城內。
腦海裡閃過妻子和孩子的樣子。
最終,衛知也停頓片刻,將那信燒了。
……
香君不知道顧亭雪是怎麼處理的,隻聽許煥文說,北直隸的那些地方官的確想鬨,畢竟“唇亡齒寒”,怕處置了孫巡撫那幾個官員之後,他們也要遭殃。
但顧亭雪是出了名的狠辣,是真敢殺也真有權利殺這些官員的,所以神策軍一出來,一群人也隻能偃旗息鼓,回了自己的宅院,閉門不出了。
許煥文問:“娘娘,顧大人可是在幫我們?”
其實從貴妃給許煥文那木牌,讓他去詔獄救周子都得時候,許煥文就有些懷疑,貴妃和顧大人其實是有些牽扯的。
隻是兩人的確關係不睦到人儘皆知,他又有些動搖自己的判斷。
可今日,顧亭雪這樣做,就是在幫他們。
許煥文的確也可以用欽差的身份拿下那群官員,衛將軍因為護衛貴妃的職責,遇到地方鬨事,也隻能被迫站在他與貴妃這一邊,幫他們。
但是此事若是他來辦,定是要頂著巨大的壓力,很容易把事情鬨大的。
到時候影響了吞蝗禮,回京之後,皇帝是否要怪罪他,的確不好說,還得看貴妃娘娘和他在江南的事情辦得好不好,才知道。
可現在,顧大人把此事接過去了,他與貴妃便不會再受牽扯。
香君淡淡地看了許煥文一眼。
“哥哥,你隻需要知道,你我是兄妹,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彆的事情,彆多問,彆多說,不該知道的,不必知道,該你知道的,本宮自會告訴你。”
許煥文如今越發感覺到自己這位“妹妹”的強勢,立刻低頭說:“微臣知曉,以後定不會多言。”
香君的神情又溫和了起來,安慰了許煥文一番,就讓人送她走了。
到了夜裡,香君讓去請顧亭雪的夢梅回來了。
夢梅有些小心翼翼地對香君說:“娘娘,顧大人說今日要忙著處理孫巡撫幾人的事情,沒辦法過來。還讓奴婢轉告娘娘,不必擔心,他知道娘娘想做什麼,娘娘定能如願。讓娘娘早些歇息,彆耽誤明日一早的吞蝗禮。”
香君重重地歎息一聲,無奈地點點頭。
“不來就不來吧。”
夢梅試探著問:“娘娘,您可是又和顧大人吵架了?”
香君搖搖頭。
“那顧大人怎麼忽然不願意見娘娘了。”
香君沒有回答,隻是繼續緩緩地搖頭。
她其實是知道的,這幾天她也想明白了為什麼太後沒有告訴顧亭雪她對香君說了什麼。
因為太後了解自己的這個孩子。
她不希望給顧亭雪逃避的機會。
她希望香君能幫一幫她這個兒子。
太後的確是老謀深算,一件事總能辦出三件事的效果,某個方麵來看,皇帝和他這個母親還真的很像。
隻是太後這樣做,是出於愛。
“夢梅,我如今終於有點了解他了。”香君忽然說。
“娘娘是說顧大人麼?”
香君點頭。
顧亭雪真的是和香君完全不一樣的人。
香君這樣的人,從不懷疑自己,從不怪罪自己,就算她出身低微,也沒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難道老天爺生她一場,就是要讓她為人奴婢的麼?
所以,香君從沒有想過,那個初遇時就擁有滔天權勢、能夠掌握人生死的權宦顧大人,內心深處竟是那般的敏感和自卑。
身居高位者,竟然還會自慚形穢、自覺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