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棟又抽了一根煙,回房間寫好申請後上床拉燈,夾著被條不一會就進入夢鄉。
那邊,白世珍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突然氣咻咻坐起來道。
“哎,你說這狗東西是咋想的?好好的工作說不要就不要了,乾什麼丟人臊性的個體。”
“你也是,咋就同意了,他再犟也是你兒子,不聽你的聽誰的?你咋就不敢給他狗日幾扁擔,娃娃不聽話,就是你打少了。”
“哎呀,你自己生的是個啥子犟種不知道啊,他決定的事,十頭牛能拉回來?又不是沒打過,有效果嗎?讓他折騰去,老白,兒大不由娘啊,你還能操心他多久呢,是龍就上天,是蛇就鑽草,他已經成人了,咱管多了反而管成仇,他要好生活就自己去創造,成與不成,怨不得彆人,哪怕最後要飯呢,快睡,困得很,哈~啊~”
白世珍還在叨叨叨。
“呼~嚕嚕~呼~”李定乾已經響起了呼聲。
白世珍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幾十歲了,不曉得哪有那麼多瞌睡,跟頭豬一樣,老娘跟你說話呢。”
“嗯~吧唧吧唧~說!”李定乾扣了扣屁股,嘴裡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說些啥。
白世珍見他沒醒,哼哼唧唧的躺下。
賭氣般把李定乾身上那條2斤重的棉花被搶來裹自己身上。
沒一會發出了輕鼾聲。
等她睡著後,李定乾睜開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夜,眼神裡滿是擔憂。
男人在婚後一定階段,裝聾作啞會成為生存的本領。
也會默默的扮演好頂梁柱承重牆的角色。
本來人到中年後每晚就隻有一覺,自己但凡跟白世珍搭話說下去,她又得一宿不能合眼。
有些心,自己操就行了,何必讓她跟著擔憂。
……
“喔喔喔~”
“嘎嘎嘎~”
“咩咩咩~”
“汪汪汪~”
淩晨5點過,東邊剛泛魚肚白,公雞開始打鳴。
村子裡陸續有了動靜,狗叫聲,羊叫聲,鴨叫聲,聲聲入耳,各家各戶的煙囪也開始緩緩冒白煙。
善良淳樸的山裡人,在日月同光,露襯初晨時分,已經陸續起床,煮豬食,做早飯。
迎著新一天的第一縷陽光,下地與天鬥,與己鬥。
“日媽老子兒還不把全村的雞都捏死,太t吵了。”
李國棟罵罵咧咧的把頭藏進枕頭底下。
剛來的時候覺得雞鳴鴨叫都是親切,但是待兩天後,是真t吵。
“咚咚咚,咚咚咚”
“初一,初一,起床啦”
吱嘎~門開。
“不要把腦殼藏枕頭底下睡,要做噩夢。”
大姐一如既往的準時。
“啊!!!”剛睡著的李國棟生無可戀的哀嚎一聲。
這日子沒法過了,就想睡個懶覺,咋那麼難呢。
賭氣似的踢了幾腳被子,還不敢完全踢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剛睡醒,十分硬氣,夏天又穿得薄……
氣咻咻像條蛆一樣使勁兒扭了幾下,半條被子像根豬大腸耷拉在腰間。
嘴巴張得像河馬,大大打了個哈欠。
眼角擠出兩顆淚水。
“姐,天都還沒亮,起這麼早乾啥子嘛,你不曉得多睡幾分鐘?”
李國棟躺在枕頭上做著最後的掙紮。
“還早,彆人家都薅半塊土的草了,這麼懶還乾個體。”
李國棟:“哎呀,不是還沒開乾嘛,我這算是最後的放縱。”
李立荷:“放啥縱,農村人有啥資格放縱,快去洗漱,飯都好咯。”
李國棟也緩過了那股勁,氣血歸於平靜。
認命似的把被子掀翻在床角,雙腳抬高迅速往下一放,借著慣力身子直接坐起來。
下床後刹著拖鞋走到後陽溝的石台台邊,一個搪瓷盆子裝著冒煙的熱水。
旁邊的瓷杯上還架著一支牙刷,黃豆大小的牙膏體現著姐姐的愛。
李國棟正準備洗臉。
一隻有七八斤重的大公雞一晃一晃的走到他旁邊。
這是留著臘月三十殺了敬菩薩的過年雞,養得很好,這家夥也像是能感到自己雞命裡的神聖,在家裡一向橫行霸道。
母雞是想騎哪個就騎哪個。
同為農村三霸的另外兩霸也被它欺負得夠嗆。
家裡的老黃狗已經被它啄成了癩皮狗,背上的那圈光禿禿的肉皮像是無聲的控訴著遭受怎樣的家暴。
這時,這家夥一顛一顛的走到李國棟身邊,充滿智慧的小眼睛橫了他一眼,嘚嘚瑟瑟的樣子有點賤。
抖了抖脖子上的羽毛,伸直脖子就準備打鳴。
“喔……”
剛出一聲。
李國棟一把捏住它脖子。
“喔喔喔,喔你媽個頭啊,有完沒完啊,都喔了一早上了你還喔喔喔,完全沒考慮大家受不受得了你,你再喔老子一刀宰了你。”
說完放開。
“噗呲,噗呲~”
“咯咯喔,咯咯喔,咯咯咯咯,喔喔喔~”
被鬆開脖子的雞揮著翅膀連滾帶爬飛走了,是真的貼著地麵在飛。
邊飛邊叫喚。
感覺罵得很臟,含媽量肯定不低。
鬼知道剛準備好好喔一嗓子突然被打斷有多難受。
估計就像人類臨近噴發時候突然中斷,或者哈欠打了一半,嘴巴突然被捏住的感覺吧。
李國棟攆走了這隻擾人清夢的惡霸,罵罵咧咧的回到堂屋吃飯。
又是紅薯蒸飯,不過是乾的。
李國棟吃了兩碗,隨意抹了把嘴巴,準備出門叫楊五,沒想到他居然到了。
一路走一路打哈欠,像是什麼癮犯了。
兩人沒多廢話,背上背兜跑去把蜂巢取下來,得有上百斤。
楊五汗流浹背的背到李國棟家。
李定乾打量了一番:“裡麵悶死了不少蜂子,抖出來,泡一壇壇酒,拔風祛濕,治療蚊蟲叮咬的好東西,還有這些蜂兒,炒來下酒安逸得很。”
李國棟:“老楊,交給你了,我要去學校。”
楊五:“不乾不乾,這麼大一個蜂包,好久才剝得開呢,我跟你去趕場。”
李國棟:“你趕個錘子場,趕緊剝出來,蜂包不要整爛了,以後保不齊用得著,我一哈買啤酒回來下蜂兒,再說了,大狗和二妹還等到吃呢,你這幺叔不得抓緊幫他們取出來。”
楊五見躲不過,無奈地去李定乾工具箱裡找了把的鑿子,拿了個盆慢慢開始剝蜂巢。
李定乾抱了個十斤裝的燒料壇子放他腳邊,意思不言而喻,裝馬蜂,泡酒。
李國棟換上行頭去學校,不是上班,是申請停薪留職。
出門前留下句:“老楊,好好整,我回來跟你買糖吃”。
說完順著山路往下走,沒管身後叫罵的楊五。
差不多走了40分鐘到學校。
李國棟是城鎮戶口,去年底分房子有他的份兒,但他嫌家屬院住起是非多,離家還遠,就沒要,把名額讓給了去年9月份剛分到學校的一個女教師。
說是學校,其實就是幾棟黃土黑瓦尖頂房,中間一片坑窪不平的敞壩當操場用。
他到的時候,學校唯一的一個體育老師正在忙活,隻見他單手插兜,嘴裡叼著煙。
長長的頭發怕是抹了有半盒凡士林,中分梳得板兒正,油亮油亮的,蒼蠅站上去都得劈叉那種。
一身印著兩道白色條紋的藍色運動服,配一雙灰白色回力鞋,空出來的那隻手提著個木頭鏟子,一抖一抖用白灰寫字。
比後世牽著線用模板噴的還規整,特彆是寫數字,隻見他撅起的屁股一歪,劃了個6,再一歪,劃了個7,很騷包。
李國棟沒管他,急忙忙去了校長辦公室。
校長叫廖興邦,外地人,上過京城頂級學府,前些年差點沒死在牛棚。
平反後又毅然決然回到教育崗位。
按他的話說,國家培養了他,他不能扛槍殺敵,就執筆育人,要把自己畢生所學回饋給社會,要把文化傳給廣大底層人民群眾,畢竟美好的未來屬於他們,先烈們付出鮮血和生命的目的,不就是希望他們的明天勝過今天嘛。
他回饋的方法不求多高大上,多轟轟烈烈,就從一村一鎮的掃盲工作抓起。
他比較喜歡李國棟這個頭腦靈活,品質高潔的新青年。
主要是他通過讀書徹底走出了大山,這讓他一直追求的某些東西得以具象化。
前世李國棟遭抓後他還喊他派出所所長的兒子幫忙活動過。
但李國棟的事有點特殊,有人要故意整他,他兒子還沒活動開就已經判了。
校長直呼可惜,不過他經曆過那個年代,經驗讓他徒呼無奈。
廖所長還因為替李國棟走動,得罪了縣局主持工作的祁副局長,好幾年提拔都沒他的份。
這個副局長是黃興國大兒子黃大強的堂舅子。
而黃大強是縣教育局人事科科長。
李國棟敲開校長的門。
半禿的校長正在備課。
“校長。”
廖校長:“國棟啊?你不是傷風請了病假?這來是?”
李國棟:“校長,我好了。”
廖校長:“心係工作,不錯,有覺悟。”
李國棟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校長,那個,我來是有其他事。”
校長笑眯眯道:“啥事嘛?”
李國棟:“校長,我想停薪留職。”說著把申請遞給校長。
校長看著那張紙愣了好一會。
“胡鬨,你雖剛參加工作兩年,但能力很強,加上又有讓房品德,我正琢磨年底給你爭取個優秀,工資能再提一提,你停什麼職。”
“雖說留職不是辭職,2年內還能回來,但你知不知道這兩年你會錯失多少好機會,現在是你事業黃金期,你不是一向擰得清嘛,這事上咋糊塗了。”
“還有,你家人也指定不能同意,彆有那些奇怪的想法,趕緊收拾收拾準備上課。”
李國棟鞠躬道謝:“校長,謝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
“我跟家人商量過了,他們同意,您知道我家的情況,全家人舍了半條命剛把我供出來,我弟弟馬上又要高考,不出意外的話能考上大學,家裡又得供他,我這點工資卻幫不了家裡什麼,所以我想去闖闖,萬一成功了也算是替我爸媽分擔點擔子,他們才40多點,但頭發已經花白。”
“萬一不行,我沒闖出個名堂,我再回來好好教書,我相信校長您還是會要我的。”
校長沉默一陣,見他態度堅決,也沒再勸。
這也是很多農村人的無奈,看似供出一個城裡人很了不起,但這個城裡人還真反哺不了多少農村老家。
廖興邦沉默良久才開口道“行,這個申請我給你簽了,不過你彆硬撐,闖不動了就回來,2年內,隻要我沒離開這裡,位置一直給你留著,去和同事們道個彆。”說完簽了字。
李國棟準備伸手時。
校長把申請收回去。
“我知道你的性格,決定的事誰都勸不住。”
“這裡,我送你兩句話。”
“一句是君子行事當光明磊落,凡善怕者,必身有所正,言有所歸,行有所止。”
“偶有逾矩,亦不出大格。”
“反之,若心無敬畏,則行無所止,於是膽大妄為,傷天害理,最終必自取滅亡。”
“你也是老師,這其中的道理,我就不跟你再多囉嗦。”
“我們雖然相處才短短兩年,但能看出你是有敬畏心的人。”
“我很高興你能充滿敬畏,可你即將踏足商場,那個血腥無情的絞肉場,我希望你把敬畏心留給自己。”
“這是人性的鎧甲,它會護著你。”
“另外,你要時刻謹記,君子該有七慎。”
“慎言以養其德”
“慎行以篤其誌”
“慎微以觀細變”
“慎獨以明己心”
“慎欲以誌常樂”
“慎友以擇良人”
“慎出以絕小惡”
“此七慎者,唯有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天下之間,心中常記謹慎二字,唯君子已,不可忘呼!”
“就這兩句,去和同事們打個招呼吧。”
李國棟再次鞠躬致謝。
接過校長遞來的申請去大辦公室找人事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