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操,又停電了。”
一家人正說話時,停電了。
李國棟摸著椅子不敢動,突然暗下來啥都看不見。
大腿腰杆這些部位撞在桌角上的感覺可酸爽了,他怕。
那時候的農村還沒農網改造,停電比有電的時候多。
電這個東西對老百姓來說吧,就像闌尾,沒了,好像也就沒了,反正用的多是煤油燈或蠟燭。
隻有那些家裡有電視的或者想看電視的,才會在正片時間祈禱彆停電。
比祈禱他們自己長命百歲還虔誠。
哦,整個大山村,隻有黃興國家有一台12英寸的黑白電視機。
挨著的小山村,長江村,瓦廠村那些村民每天天沒黑就往他家跑,就為了看兩集《霍元甲》。
晚點的話連屋都擠不進去,隻能在最外圈聽個聲兒。
最有意思的是每天正片結束後,晚上9點過吧。
會看到一條火龍突然從黃家升起,以他家為,分散到各條小路,不一會就消失在深邃的山林。
會聽見隱約從林子裡傳來的激烈討論聲,什麼迷蹤拳,霍家槍,鷹爪功,西洋拳。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剛參加完啥特殊儀式。
聽說上個月,因為一個蹲在灶台上看電視的人跟著練迷蹤步,沒踩穩,一腳把鍋底踩個大洞。
李香蓮跳腳大罵,以至現在去他家的人沒那麼多了。
……
大姐點燃了煤油燈。
“不早了,皂角水也放涼咯,該洗腦殼的洗腦殼,該洗澡的洗澡,早點睡。”
白世珍說完自顧自往廚房走,從案板下提一個木桶開始從大鍋裡往裡舀熱水。
6月份的赤城已經非常悶熱,那感覺。
就像衣服上潑了膠水,一直粘在皮子上。
特彆是中午出去,能聞到頭發的焦臭味,年輕的娃娃們恨不得一天都泡在溪水裡,所以稍微講究點的晚上都會洗澡。
不過一早一晚倒是涼快,純天然的氣候,一天冷熱分明。
不像現在,一年就兩季,短袖季和棉衣季。
洗漱完,李國棟回到臥室。
他們家是4室1廳1廚1倉1豬舍的格局,房子整體是長方形。
正中間是堂屋,左右兩邊分彆是兩個臥室,自己和弟弟住左側兩間,爹媽和大姐住右側兩間。
堂屋後麵挨著廚房,廚房旁邊一個倉房。
廚房門出去,跨過一條陽溝是豬舍。
四個石頭壘的豬圈養著3頭黑豬,一大兩小,大的有200多斤,集體分的。
小的有30來斤,剛抓的崽豬。
還空著兩個圈,再多養不活,因為食物不夠。
他坐在架子床邊,床上鋪著竹編涼席。
四周掛著蚊帳,灰色紗網上補滿巴掌大小的黑布青布,看起有點像丐幫的幫服。
掏出半盒藍雁煙,老爹剛給他的,煙盒的漆都掉了一層,煙卻沒抽完。
他抽出一根就著煤油燈搖曳的燈光點燃,吸著煙打量著這個住了幾年的屋子。
房子是爺爺和李定乾前十來年一塊土磚一根木料慢慢建起來的。
建好後爺爺卻不一起住,堅決要回去守著他親手建起來的木屋老房子,
在他心裡,那裡才是他的家,才是他無法割舍的回憶。
房間內,泛黃的報紙補了滿牆的空白,還有一張珍貴的地圖。
進門正對著的牆上靠著個褐色漆麵的立櫃,寬有15米。
上半截是雙開門,下半截是半米深的倉,上下間隔板能上鎖。
一般倉裡放著錢,票之類的貴重東西,也是小偷進屋的第一目標。
立櫃右邊還有一個12米高的長方形箱櫃。
麵上一整塊櫃板蓋著,裡麵能放棉絮這些占地方的東西。
平時不咋開,櫃板上放些雜物,像竹編提兜,細蔑編的小背簍,收拾乾淨塞著玉米核當瓶子用的竹筒。
進門左邊牆上有一排排木釘,掛著蓑衣鬥笠這些不值錢的玩意。
這麵牆的中間是窗戶,木質雕花欄杆十分好看,一塊內開的木板用一根竹竿撐著,放下來,屋內可以栓住,防盜防蟲防寒風,窗戶右邊是一張寫字台,上麵放滿書本和一瓶墨水。
進門右手到床之間,靠牆放著一張八仙桌,還有一根電燈拉線順著牆牽到床邊,栓在圍欄上。
桌子上放著折疊整齊的一件白襯衣和黑色直筒西褲,褲線熨得筆直,挨著衣褲是一雙藍色長筒尼龍襪。
這些是大姐每天下午從晾衣杆上取下來來疊放好,自己第二天早上穿著上班的,還得配一雙棕色涼鞋。
當晚脫下來的臟衣服,大姐會第二天一早洗乾淨晾起。
晚上不敢晾,除了有人偷,還有些大點的野獸也會扯走墊窩。
就那麼兩三套衣裳,一套都不能丟,不然換不過來。
看著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東西,他腦子裡那些藏得最深的記憶一幀幀一幕幕閃過。
大姐個子高挑,身材苗條,有著紅潤的圓臉蛋。
彎彎的眉毛下,深深的雙眼皮總在閃動。
她有時很溫柔,有時卻潑辣得嚇人,嘴巴很會說話,在村裡算是又能乾又會表達的女子。
這幾年來家裡說媒的人把門檻都踩亮了。
不過李定乾舍不得閨女這麼早嫁,也想等家裡好起來後給她物色個好點的人家,所以拖到現在。
小時候,姐姐常常陪著自己到小溪邊玩,自己在水裡撲騰,她背著幺弟去草窩子裡找野鴨蛋。
但凡她摘到什麼野果,一定會找一張大大的樹葉抱起,藏在身後找到自己。
笑盈盈地問:“初一初一,你猜,姐又撿到啥子好東西了?”
自己猜中的話,她會很捧場地誇讚聰明。
然後把整包野果遞給自己,交代和弟弟分著吃,她連味道都沒嘗一下。
自己想蹲在木鍬鬥裡玩拖拉機飛。
上完公分的半大丫頭會不顧勞作後的疲憊。
拉著鍬把拖著自己滿敞壩瘋跑,哪怕老媽罵她不顧家具。
記憶中,還有父親那永遠抹不平的額頭。
母親慈愛的嘮叨。
以及弟弟突然的哭鬨
……
“初一,初一,我進來了哈!”
大姐喊了一聲,過了10來秒推門進屋。
手裡端著大半碗中藥湯。
“來,把藥喝……你咋了?哭啥子,哪點痛,快跟姐說!”
大姐順手把藥放在桌子上,滿臉緊張地衝到床邊,先摸額頭,再翻眼皮,隻差扯舌頭看了。
她的驚呼,把屋外的一家子都喊了進來。
李定乾還舉著塊像拖布的毛巾擦上半身的水。
“我……我沒,沒事,就是昏死一道醒過來,你們都在,感覺真好,嗚嗚~”
“多大了,害個傷風都哭,不知羞。”大姐責罵道。
“嘿嘿~噗……”
媽的,沒收住,把鼻涕泡笑出來了,兩條長龍耷在嘴皮上,多少有些尷尬。
“咦~邋遢蟲,快揩了。”
大姐遞過來一塊手帕,這是她除了頭繩外唯一的女人用品,是她去年幫一個哥哥接親發的伴手禮,平時寶貝得不行。
李國棟沒接,舉起胳膊隨意把鼻涕揩乾淨,端過藥一口抽乾。
yue~太t苦了,黃連裡居然參水了。【表情】【表情】【表情】
白世珍:“小荷,你也早點睡,還當是小時候呢,這麼慣著他。”
大姐翻個白眼:“不是你們從小喊我不要打他,要稀奇他照顧他的?”
說完甩著濕漉漉的頭發端著碗出去了。
老兩口也嘟嘟囔囔走了。
淚流滿麵的李國棟衝著像看傻逼看著自己的李勁鬆。
“幺弟,抱抱。”
“無聊,幼稚鬼。”學霸轉身離開。
李國棟沾著淚水放嘴裡嘗了下。
“是鹹的呀,為啥他們看不到啊,我要抱抱安慰哄一哄嘛,誰還不是個19歲的寶寶呢。”
父親的責罵,母親的嘮叨,姐弟的嫌棄。
這是李國棟一直以來的理想活法,確定自己穿越後,他就有意忽略前世。
人這一輩子最愚蠢的想法,就是想著快點長大,既然穿到了19歲,那就過好19歲,幼稚,撒嬌,裝逼,犯二。
李國棟很喜歡這種狀態,他在享受,享受自我,享受青春,享受少年那耿直澎湃的熱烈。
因為這時候看什麼都會很新鮮。會激動,會跳腳。
會拉著身邊的人一起看,無論相熟與否,從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而長大後,無論看到多美的山川河流,也隻是靜靜的看著。
不會激動不會分享,雲海翻騰金山日照隻會在自己的眼中流轉。
他討厭這種感覺,但在未來自己卻又不得不接受,這是人的必經之路。
就像小時候沒有玩到的東西,長大後拿在手的那一刻,心裡再也沒了兒時的波瀾,眼中也沒了喜悅。
有句詩說得好,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李國棟不願接受這樣的遺憾,特彆是接受了重活一世。
他又點了根煙,躺床上想著如何報複,剛想了個開頭就睡著了。
兩輩子,第一次睡這麼安穩,連雞叫聲和李定乾磨刀的聲音都沒聽到。
“懶豬兒蟲,起床了,天都亮咯。”
“唔~今天不去工地,彆吵,我再睡會,給我約老楊,下午3點老地方打牌。”
“嘶~你媽賣……額,姐,你媽……媽媽醒了嗎?”
耳朵突然一疼的李國棟正準備開罵。
睜眼看到大姐怒目而視。
趕緊讓舌頭轉個彎。
“好你個李老二,人不大,膽子不小啊,居然敢打牌,說,好久學會的,還幫你約楊五,你等到,我這就幫你約去。”
大姐說完小跑出了屋。
緊接著李國棟聽到屋簷下抽竹枝條的聲音。
這個姐姐吧,疼他的時候是真疼,可打的時候,更疼。
李國棟聽到動靜兒就預知了後果,來自血脈的壓製刺激他果斷翻身下床,像隻受驚的耗子一晃就衝出臥室。
穿過廚房,撞倒收拾好包裹準備去學校的李勁鬆也顧不上拉。
光著腳板繞過豬舍往後山方向跑。
可見幼時某些刻骨銘心的回憶,會不自覺觸發動物的某種本能——逃跑。
他慌不擇路地一拐彎,和迎麵而來的楊五撞了個滿懷。
“哎喲~”
“我日。”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李國棟一看是楊五,二話不說拉起他就跑。
楊五:“不是說你發燒了,我還特意起個大早來看你,你這逼樣也不像害病啊,遭狗攆了啊。”
李勁鬆:“你才是狗,你條癩皮狗,哈巴狗,花斑點狗,憨狗,狗嘴吐不出象牙。”
這時身後傳來大姐的嗬罵聲:“李老二,你給我站住,還有楊五,你也站到,好啊,我就說初一書都不去教了,原來是你把他帶壞咯,這麼早就來約他打牌,今天這頓棍子,你們一個都跑不脫。”
楊五見來勢洶洶的大姐。
甩開腳丫子嗖一下超過李勁鬆,一副我不需要跑多快,隻要跑過你就安全的架勢。
李國棟:“你t站住,你是真的狗啊,老子沒穿鞋,你就不能幫我攔一下?”
“我又不是憨的,我攔不得遭一頓啊,話說大姐說的啥意思?什麼我找你打牌?”
李國棟:“彆廢話,快跑吧,不然我們這身皮子彆想好。”
大姐追了有半裡地,追不動了,撐著腰喘粗氣,就這,手裡竹枝丫還捏得緊緊的。
“你……兩個跑……儘管跑,有……有種的彆回來,不然,這……這頓打你們躲不掉。”
正在磨刀的李定乾和白世珍走到李立荷身邊不解地看著,身後跟著個搓胳膊的李勁鬆。
“大清早的,我看你兩個是吃菌子鬨(毒)瘋了,老子一人給你兩磕撞,這回兒又因為個啥嘛。”李定乾開口道。
(磕撞:食指中指卷曲,用凸起的骨節敲腦袋,敲一下,得撓頭半天,重點會覺得自己在飛,你們那裡管這叫啥?)
大姐指著500米開外站定,繃緊肌肉隨時準備跑的臥龍雛鳳道:“你問他倆。”
楊五:“二叔,我冤枉啊,打算來看看初一,大姐拿起枝條迎接我,都不曉得啥事就跑了這一路,早飯還沒吃呢我。”
大姐:“哼,你還狡辯,你明明是來約初一打牌的,初一說夢話都說出來了。”
楊五驚恐地看著李國棟。
“李二狗,你要害死我啊,我啥時候跟你打牌了,再說我也不會啊,我就不該來看你,這冤枉,我跳哪條河洗得清?”
李定乾也不是很相信。
“到底咋回事。”
李國棟不得不說話了。
“嗨,都是誤會,我做夢夢(滑稽臉)到40年後,我們都發達了,也老了,我跟老楊送完孫孫去學校,回來沒事乾,就去公園裡找老太太鬥地主,結果夢話說了一半遭大姐聽到了,真的,大姐,你信我們,咱公一直教導賭毒不能沾,我倆咋敢嘛。”
李立荷:“真的?”
李國棟:“真的,比珍珠還真。”邊說邊走過去。
李立荷不輕不重地一人給了一枝條。
“算你們說的是真的,這一下就當長記性了,不準沾賭,還有毒,記住沒。”
楊五摸著被打的地方一臉苦瓜相。
大姐:“嗯?是不是我沒理由就打你,不服氣啊?”
楊五:“嗨,看你說的,沒理由就不能打我兩下啊,姐,氣發夠了沒?沒夠你再來幾下。”
李國棟心說:“兄弟,你這路一下就走寬了啊。活該你天生女人緣好,也活該你死在女人肚皮上,額,我t不是一樣?果然,臭味啥時候都相投,嗯,都是爺爺這規矩害的,不能沾賭毒,剩那個是一嘴沒提。”
楊五比李國棟小兩個月,三月間生人,他爸比李定乾大幾歲,算是李擁清的徒弟。
在大集體時代,爺爺做木工時常帶著他,他光看都學了不少手藝。
而且爺爺教李定乾一些家傳絕學時也沒避著他,他有不懂的問老爺子,老頭也會說。
楊五他爸就靠著看來的手藝撐起一個家,還娶了婆娘,生了7個孩子,活了5個。
他一直很感激老爺子,雖然沒磕頭拜師。
但一直執弟子禮,四時八節重禮沒斷過,兩家關係很好,不是師徒,勝似師徒。
自己坐牢的第三年爺爺去世,還是楊五他爸按自家老人去世的全套禮節安葬的。
自己出來後,爺爺的墳被打理得很好,春節清明啥的都有祭拜。
可惜了楊五這個腦瓜子靈活的兄弟,彆人奉行的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逼是有空就色,而且愛好獨特,不愛少女愛少婦,最不濟也得是有對象的。
問題是這逼你彆看他一天吊兒郎當,長得也就那樣,但勾搭少婦搞破鞋真有一手。
光李國棟曉得村裡就有4個剛結婚沒幾年的小媳婦跟他胡扯過。
關於女人,他也有很多經典語錄掛在嘴邊,比如:
“有另一半才有挑戰性,畢竟有守門員的進球更刺激嘛,要是那場上就你一個人,放個球門在那裡你隨便進,那有啥意思。”
“女人的腰,奪命的刀,何況她還有兩個腰窩窩,我頂不住啊兄弟。”
“當我在你門口徘徊,你親手扶我進去時,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
……
有一次,李國棟和他摔跤玩,一同倒在地上後。
他扯開的衣領裡露出一根紅繩。
李國棟笑他大男人還帶紅。
他認真回憶半天。
來了句“我也不知道誰家媳婦送的。”
接著用腳踢了踢李國棟問道:“初一,你說人活一世圖個啥?”
“師公墨線一彈就是規矩,我二叔你老頭,尺子一量,絲毫不差,我幾個哥哥,都有自己的事做。”
“我呢?好像除了這個,其他啥事都提不起興致。”
李國棟瞅見他褲兜裡露半截的梳子。
“你那把梳,量過多少人的頭發呢?”
楊五嘿嘿一笑:“量人先量己嘛,我呀……量的是快活。”
……
他爹托關係給你找了幾個工作,沒一個不是因為女同事被開除的,有一次還差點被送進去。
開始流行交際舞的時候,天天泡在工人文化宮的舞廳,由於那時的人還比較保守,哪怕摟著跳舞,也會保持基本的禮貌,應了‘止乎於禮’這句老話。
但他不,隻要有人跟他跳,保準會跳成貼麵舞,那雙爪子像t長眼睛一樣。
黑燈瞎火的也能一下抓住關鍵。
在文化宮勾搭上不少小媳婦,也沒少挨揍,時常鼻青臉腫地回來,滿身都是滑石粉,但從不喊他哥幫著找場子。
等隔壁省把磨砂舞傳過來後,這逼更是把舞廳當家。
哪怕沒錢磨一盤,光看著昏暗燈光下那些朦朧的輪廓都能流著口水過乾癮。
門口賣票的大媽神煩他,但這逼嘴甜,時不時還會從鄰村偷個母雞送她。
有時候他偷偷溜進去,大媽也睜隻眼閉隻眼。
88年,和一個船員的媳婦勾搭上,正在人家裡辦事的時候,她老公突然回來了。
這逼急得往床底躲,但顧頭不顧腚,一雙大腳很支在外麵很紮眼。
被那個男的揪出來一頓暴揍。
估計是打破了內臟,他口鼻流血不止。
送醫院的路上說完一句:“我就知道,愛一個人一定會遍體鱗傷,甚至死去活來,特彆是被他男人從床底揪出來。”後咽了氣。
那個男的也因為故意殺人判了10多年。
而那個女的,在男人進去第二個月又約了其他男的回家,還是那個屋,還是那張床。
最後動勁兒太大被鄰居舉報,抓了進去。
公安問她為啥因為搞外遇死了一個進去了一個還不收斂。
她說:“無他,癮大,貪鮮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