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兒聞言,立刻躲到了楚天青身後,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袖。
楚天青也是眉頭微皺。
這光天化額
這火樹銀花的,怎麼還碰上流氓了呢!
楚天青不欲多生事端,輕輕拍了拍沈靈兒緊攥著自己衣袖的小手,溫熱的掌心傳遞著無聲的安撫。
"盧公子說笑了。"
他拱手一禮,姿態謙和卻不卑怯:"在下不過一介遊醫,豈敢與範陽盧氏的才子比試詩賦。今日天色已晚,我們還要趕路,就此彆過。"
說罷,他牽著沈靈兒便要離開。
但盧明遠卻是輕搖折扇,不著痕跡地擋住了去路。
"何必急著走?"
盧明遠嘴角噙著溫潤如玉的笑意,月白錦袍在燈火下顯得格外儒雅。
“上元佳節,正該以文會友才是?”
他語氣溫潤,卻將"以文會友"四字咬得極重,目光似有若無地掠過沈靈兒驚惶的小臉。
"莫非"折扇輕搖間,盧明遠眉梢微挑:“閣下是看不起我範陽盧氏?"
淦!
好家夥,這帽子扣得可真順手。
楚天青差點氣笑了。
他餘光瞥見周圍百姓都下意識退後半步,幾個盧府家丁已經不動聲色地圍了上來。
楚天青心中無奈。
這古代社會最麻煩的就是這些世家大族。
就像現在,盧明遠明明存著強占民女的心思,偏要擺出"以文會友"的架勢。
若是尋常地痞,楚天青大可以一拳打翻,可麵對盧家公子,稍有不敬就是"藐望士族"的罪名。
去年,隔壁村有個佃戶不過爭辯兩句,就被按了個"以下犯上"的罪名發配邊疆。
看著盧明遠身旁虎視眈眈的家奴,楚天青明白,如果自己不接的話,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想到這兒,楚天青暗吸了一口氣道:“好。”
盧明遠的目光在沈靈兒身上輕輕一掠,隨即收回,唇角噙著溫潤如玉的笑意,仿佛之前那種灼熱隻是錯覺。
"啪"的一聲,盧明遠合上手中折扇,看著沈靈兒笑道。
“那盧某就拋磚引玉了。”
他仰頭望向不遠處巍峨的燈樓,忽然輕笑一聲,吟道。
"萬丈燈山耀九重,
金龍吐焰戲珠宮。
若得仙娥臨凡世,
不羨蟾宮折桂榮。"
最後一個"榮"字尾音未落,圍觀人群已爆發出喝彩。
幾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更是擊節讚歎:"好一個'不羨蟾宮折桂榮'!盧公子果然才思敏捷!"
盧明遠含笑拱手,目光卻斜斜瞥向沈靈兒,方才詩中"仙娥"二字咬得極重,就是想要沈靈兒知道自己講的是她。
但沈靈兒此時卻是一直看著楚天青,臉上儘是擔憂之色,這讓盧明遠不覺有些吃味。
他指節泛白地摩挲著扇骨上浮雕的纏枝紋,忽然輕笑一聲:"楚先生覺得在下這首拙作,可還入得了眼?"
圍觀人群突然安靜下來。
一個藍衫書生不知何時已擠到前排,袖中露出半截朱砂筆——正是專記文人詩作的"采風使"。
盧明遠餘光瞥見,腰杆不由更挺直幾分。
“嗯,湊合。”
楚天青掏了掏耳朵,顯得有些興致缺缺。
這隨意的態度讓盧明遠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手中折扇不自覺地收緊,扇骨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哦?楚先生似乎對在下的拙作不甚滿意?"
盧明遠嘴角掛著笑,聲音卻冷了幾分:"不如也賜教一首,讓盧某開開眼界?"
看著盧明遠強壓怒意的模樣,楚天青不由心中暗笑。
他雖不善品評詩詞,但前世背過的那些千古名句,隨便拎出一首都能碾壓對方。
"既然盧公子盛情"楚天青負手而立,目光掃過滿街燈火,忽然朗聲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裡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首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一出,滿場寂靜。
那采風使的朱砂筆懸在半空,墨汁滴落在紙上都渾然不覺。
盧明遠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
他自幼飽讀詩書,自然聽得出這首詞的精妙遠勝於他。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開篇便將滿城燈火比作春風中綻放的繁花,又似星河墜落人間。
這般意境,比他方才"金龍吐焰戲珠宮"的俗豔比喻不知高明多少。
而"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幾句,更是將上元夜的熱鬨繁華描繪得淋漓儘致。盧明遠甚至能聞到詞中飄來的脂粉香,聽到那悠揚的鳳簫聲。
最令他心驚的是結尾處。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看似尋常的句子,卻道儘了人生百轉千回後的頓悟。
盧明遠不由自主望向沈靈兒,隻見她正仰頭望著楚天青,眼中映著萬千燈火,明亮得刺眼。
采風使的朱砂筆懸在半空,墨汁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片紅霞。
他喃喃道:"這'星如雨'三字,當真是神來之筆"
盧明遠手中的折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忽然想起一年前在京城詩會上,自己苦思三日寫出的詩作,被當朝太傅一句"匠氣太重"貶得一文不值。此刻,那種被徹底碾壓的窒息感又湧上心頭。
"這不可能"
他聲音發顫:"一個遊醫怎會"
沈靈兒突然從楚天青身後探出頭來:"盧公子,您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讓公子給您把把脈?"
她眨著無辜的大眼睛,語氣真誠得讓人挑不出毛病。
圍觀眾人終於從震撼中回過神來,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幾個書生激動得麵紅耳赤,爭相背誦著剛記下的詞句。
“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不遠處,秦昭翎呢喃著這句詩,眼中浮現出一抹柔情。
剛剛她離去時,正好聽到那個妓女和旁人說著楚天青的事兒,心中頓時明白,自己是錯怪他了。
本想追上楚天青道個歉,但自己一時間也落不下麵子。
隻能在後麵不遠不近的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