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至正十八年。
青州，白虎山。
大當家的被官兵殺死，靈堂哭聲一片。朝廷兵困白虎山，在場的每一個人，生命都進入了倒計時。
靈堂旁的草堂。
作為昔日大當家貼身護衛的蕭凡，此刻正在被二當家，用一把鋒利的斧頭，抵住心口，“咱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乾掉山下巡檢朱能，彌補你的過失。大哥死了，你卻沒死，這便是罪過！”
蕭凡的腦海裡，瞬間浮現出昨夜大雨滂沱，百米之外，身高八尺，恍如天神的朱能，一箭狙殺大當家的畫麵，不由的打了個冷顫。
咽了咽口水，故作驚慌道，“二，二當家我選二。”
二當家那滿是橫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你小子一看就是個聰明的，二就是帶著你的人，支持我成為新的大當家。”
在二當家的身後，站著十幾個二當家的老鄉，正虎視眈眈地看著蕭凡。
蕭凡瞪大了眼睛，想到二當家殺豬為業，那悲慘的前半生，整日與臊子和肥肉為伴，還經常要受韃子欺辱，聽說還曾跪在地上叫人家爺爺，他實在難以跟庇佑一方的梟雄聯係起來。
而且眼下朝廷大兵壓境，還有心思去爭奪大當家的狗屁座位，在蕭凡看來，純屬吃飽了撐的。
除非這廝想領著山寨眾人投降，不過如此一來，蕭凡更看不起他。一個漢人，既然造反了，竟然想著向韃子朝廷投降，簡直豬狗不如。
不過他作為穿越者，長在紅旗下的三好學生，社會主義接班人，還是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的。
所以他滿臉的討好之色，“二當家，您放心。大當家的身死，您作為如今最有威望的當家，頭把交椅肯定是您的。”
二當家滿意地拍著蕭凡的肩膀，“若我為大當家，必把後廚的三娘許配給你，她屁股大，或許能給你生個大胖小子。你去，把老六叫來。”
蕭凡點點頭，佯作一臉喜色，然後搓了搓臉，又換了模樣，走到靈堂。
身後傳來陣陣嘲諷之聲，“這蕭凡，還是一如既往的廢物！”
蕭凡走得很快，但還是聽到了二當家最後說了一嘴，“他若不是廢物，我如何拿捏他，我若做了大當家，爾等都有享不儘的富貴！”
蕭凡扯了扯嘴角，沒有多言。
此時靈堂裡掛滿了白布，軍師身穿道袍，手持鵝毛大扇，坐在棺槨前，微微閉著眸子，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頗有幾分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風采。
數個與蕭凡同等身份的護衛，看了蕭凡一眼，眼神中帶著狐疑。
“爹，你怎麼說走就走了啊！”一道聲嘶力竭的哭聲，吸引了蕭凡的注意。
哭得最淒慘的小娘子，是大當家的閨女，喚作張玉樓。
年方二八，雖然山寨中粗人甚多，她卻被保護得非常好，整日裡不是學習女紅，便是讀書作詩，如今突遭劫難，正是芳心大亂的時候，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尤其是那晃動的身段，看得蕭凡都有些憐惜。
人要俏，一身孝，不是吹的。
不過這都跟蕭凡沒有多大關係，如今大軍壓境，大當家身死，一山寨的廢物不思抱團驅敵，反而爭起第一把交椅來，跟著他們混，遲早是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的蕭凡，滿腦子都是跑路，不過他剛才看了，白虎山周圍，到處都是官兵，幾個想要下山的兄弟，被射成了刺蝟，掛在山下，若是沒有個好的辦法，想走是幾乎不可能的。
他走到陳六近前，陳六正跪在地上給大當家燒紙。
“老六，二當家喚你。”
陳六不疑有它，起身離去，蕭凡正好跪在了他的位置，拿起些許黃紙，點燃放進盆裡。
大當家與自己有恩，給他燒一燒，也算是助他黃泉路走得安穩一些。
如今亂世將至，乾韃子將這大好河山整得汙穢不堪，到處都是戰場，也講不了那麼多仁義道德了，不然於情於理自己都要想辦法帶著大小姐。
大小姐默默地看了蕭凡一眼，壓製著哭腔道，“蕭凡，你一個機靈人，怎麼還在這裡？後山你經常練武的地方，我爹藏了二百兩銀子，你帶著速速下山去吧，彆跟著這群蠢貨一般，丟了性命。”
蕭凡聽聞二百兩銀子，很是心動，二百兩在這個時代，算是一筆不菲的數字了。
但這個時候跑路，明顯是會引起人注意，成為眾矢之的的。
而且山下的官兵太多，再大的本事，也未必能跑出去。
當下毫不猶豫地搖頭道，“大小姐，大哥與我有恩，無論如何我都會保你們母女一保的。”
蕭凡說話的功夫，看了眼大小姐的如雪俏臉，保一保，差點就說成了抱一抱。
張玉樓見彆人都在爭權奪利，暗中勾結，唯獨蕭凡竟然真的細心的撚紙給父親焚燒，而且還揚言要保護自己跟母親，心中頓時一暖。
至於剛才同樣說過此話的陳六，則被她忽略了。
她覺得陳六長得有些醜。
“你莫要說胡話，你在山外養了些無家可歸的孩子，你若是死了，他們怎麼辦？我跟我娘是朝廷的通緝犯，無論如何都逃不了的。”
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枚金釵，塞進了蕭凡手裡，“臨行前，我也沒什麼送你的，這枚釵子，是我爹送我的禮物，興許值不少錢，你帶著，趕緊走。”
大小姐將金釵塞進蕭凡手裡的那一刻，柔軟無骨，冰冰涼，很是讓人舒服。
蕭凡沒有爭執，而是默默收好金釵，四處望了望。
見此，張玉樓臉上露出了一絲失望之色，但旋即又坦然接受。
父親說過，當你陷入危難之中的時候，彆人不去害你，便是善良了。
豈料蕭凡紋絲不動，輕聲說道，“我素知夫人是大當家的賢內助，此等局麵，他未必沒有破局之法，大小姐莫急。我不會走，甚至我會想辦法推舉大嫂暫代大當家之位。”
大小姐詫異道，“你說什麼胡話，我娘那叫賢”
話音尚未落下，隔壁草堂忽然動起手來。
平日裡默不作聲的陳六，麵對二當家一行人，竟然猝不及防之下，占據了上風。
靠一雙鐵拳，將二當家揍了出來，身邊兒十幾個二當家的老鄉都攔不住。
乍然之間，靈堂亂作一團。
陳六一邊兒舉拳，一邊兒喊道，“兄弟們，這唐牛兒端不是人，大哥屍骨未寒，他竟然妄圖染指大哥的位置，隨我揍死他。”
話音落下，人群驟然分成好幾派，一派與陳六並肩作戰，與二當家廝打在一起，另外一派，則見二當家人多勢眾，選擇加入其中，還有一派則拱衛在三當家周圍，小聲議論著什麼。
剩下的則是蕭凡他們這種，默不作聲派，冷眼旁觀著眼前的一切。
軍師搖晃著他那把燒焦的鵝毛大扇，閉著眼睛，默不作聲，待他們見血力儘，才驟然開口，“鬨夠了沒有！”
“大哥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為官兵所害，仙逝而去，爾等不思退敵報仇，反而在這裡自相殘殺，還是不是人？”
軍師身材乾瘦，寬大的道袍穿在他身上，仿佛一個年邁的大馬猴。
但他那一雙眸子一經睜開，宛若銅鈴，聲音也格外洪亮，瞬間震懾住了所有人。
眾人怕極了軍師，但二當家卻毫不畏懼。
儘管被陳六揍了個烏眼青，依然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用斧子指著軍師道，“軍師，莫要怪俺今日生事，俗話說，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大當家不在了，不選出新的當家人，如何將大家擰成一股繩退敵呢？”
“平日裡大哥罩著你，重視你，但俺唐牛兒可不怕你！”
話音落下，從內堂裡走出一個窈窕的美婦，同樣披麻戴孝，厲聲喝道，“退敵？你拿什麼退敵？”
“唐牛兒，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一個五短身材的廢物，站起來沒兩塊豆腐乾高，也想做大當家？”
“大嫂，我”麵對眼前這位凶悍的大嫂，二當家天然的氣勢一滯。
“就是，要做大哥，也該我趙大龍來！”人群中一直領著一群人默不作聲的三當家，走到前排，雙手環胸，一臉自信對著眾人說道，“大哥生前，就格外的看重我，如今大哥不在了，這大當家之位，舍我其誰！”
一邊兒燒紙的蕭凡，差點被逗笑了。
在他看來，這三當家還不如二當家。屬於想辦大事，還憐惜自身，凡事斤斤計較，連最起碼膽氣都沒有的廢物。
果不其然，三當家話音剛落，就聽二當家冷笑熱風道，“趙大龍，我草泥馬！你一個篾匠出身，靠賣屁股活了大半輩子渣子，也敢跟我搶大哥之位。”
“唐牛兒，你尋死！”趙大龍麵若豬肝之色。
陳六等大當家的死黨，憤怒地喝道，“你們兩個夠了！大哥屍骨未寒，你們搶什麼搶？你們是有本事給大哥報仇，還是能擊退朝廷的官兵？”
“我搶怎麼了，莫非你個狗腿子，也向爭一爭？”
“放屁！”
大嫂見滿屋子白虎山骨乾，竟然將夫君的靈堂整得跟菜市場一般，氣得對著棺槨罵了你，“張俊，你個渾蛋玩意，老娘百般勸你，不要當什麼狗屁山大王，你不聽！”
“你看看，這都是什麼玩意啊！”
“你活該死無全屍啊你！”
軍師見大嫂越罵越難聽，趕忙勸道，“大嫂！”
“你給我閉嘴！牛半仙你個老廢物！要不是你整天忽悠我夫君，說他有什麼真龍天子命，他豈能一時糊塗，跟你們拜把子上山造反？”
“現在好了，我男人富貴了半生，平日裡從不做惡事，結果死了連全屍都沒有。”
大嫂越罵聲音越大，讓軍師乃至下麵的二當家、三當家都麵麵相覷。
半晌之後，被屁股底下的位置衝昏了大腦的二當家還是打斷了大嫂說道，“嫂子，說這些有什麼用？現在情況是朝廷兵馬圍困了咱們的白虎山，大家當務之急是選個新的大當家出來，帶領大家擊潰敵人啊！”
說著，眸子掃過蕭凡，以及幾個剛才他安排好的人，自信道，“若是大家信我，可以有我暫代大當家，退敵之後，我們再做公推！”
“我是二當家，大哥不在了，我必須承擔起這個責任。”
“誰讚成，誰反對？”
“我讚成！”
“我讚成！”
一堆二當家的嫡係，以及被他威脅亦或是收買的人站了出來，剛才還凶悍的大嫂，看著黑壓壓一片人讚成唐牛兒做臨時大當家，瞬間一愣，氣勢不由的弱了下來。
二當家一臉的得意的看向支持人手明顯少於自己的三當家，眸子略帶催促地看向蕭凡等人。
現在情況很明朗，軍師雖然有威嚴，但是卻沒有嫡係，大嫂一個婦道人家，平日裡也不怎麼插手山寨的事務。
真的有能耐跟自己爭搶大當家之位的，隻有老三。
老三跟自己的人手差不多，隻要大哥的嫡係同意，自己的事情就成了。
隻是讓唐牛兒無比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被他寄予厚望的人，齊刷刷地看向了蕭凡。
而蕭凡則默默地燒著紙，甚至沒有抬頭。
最後唐牛兒咬牙切齒地問道，“蕭凡，你什麼意見？”
大嫂林月娘和小姐張玉樓，同時一臉詫異的看向蕭凡，她們兩個人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蕭凡這家夥，不聲不響地竟然在山寨的嫡係人馬中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蕭凡腦海裡轉了轉，忽然有了謀劃，一條關於自己活下去的謀劃。
他拍了拍手，“我建議聽聽大嫂怎麼說，咱們這山寨可是大哥和大嫂聯手建起來的，我們說到底，就是一群過來白吃白喝的，你們憑什麼三言兩語奪人家家業？”
二當家怒氣衝心，晃動著手中的短斧，色厲內荏道，“蕭凡，你要試試某的斧頭是否鋒利嗎？”
蕭凡見此，心一橫，猛地抽出腰刀，“某地寶刀也未嘗不利！”
話音落下，散落在靈堂各處的十數白虎山嫡係與蕭凡一起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