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未睡,李羿塵還是馬不停蹄地取信、送信。做完這些,才跑到鍛造中心向唐辰請了兩天假,再回到家裡閉目休眠。按照當地習俗,喪禮一般要舉行三天,最後一天淩晨下葬才算結束。
崔平安和張揚子幾次前來,透過矮窗,看見倒在木板上的少年,又都縮了回去,不肯打擾。
兩人順著矮牆,走過長長的巷子,發現在拐角處坐著占卜的年輕道士。
年輕道士擺開了攤,桌前一張幡,白裡寫著黑字,不過這倆人沒讀過書,隻知道有十四個字,字忒醜。雖然自個兒字也不咋樣,但好歹也看過諸葛先生親筆,一番對比,隻覺得鬼畫桃符,此言不虛。
木桌上還有三枚銅錢,看著挺顯眼。
年輕道士外麵一身黑布,裡麵夾著白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瞥向兩個少年。
少年早已在跟前。
“兩位少俠算命還是……”年輕道士微眯著眼,話才說到一半又猛然瞪大雙眼,“喂!你倆乾啥呢?!彆跑!”
話才說出來,張揚子早已跑出六丈開外,崔平安緊跟其後,兩個少年一路如同野豹一樣狂奔。等跑到拐角,根本不需任何言語,立刻心領神會,岔開,一人向左,一人向南。
年輕道士在拐角左看南看,扶著牆壁,大口喘息。氣得撓了撓頭,狠狠跺腳,攤開手來,掌心紋路清晰。
——
第六次攤開手,六爻結束。年輕道士看了看卦象,歎息道:“世爻、用神有克無生,為處死地,大凶。”
——
回頭求了一卦的崔平安內心很不安寧,等到晚上,也沒再去過漁夫的葬禮。
他一向很信神佛,因為爹娘死得早,也沒讀過書。
他至今所經曆的一切,不比李羿塵輕鬆。
七歲爹娘就死了,一個人成了孤兒,也成了村子裡唯一個乞丐。在村子裡麵撿菜葉子、在山上找野味,這就是他活下來的原因。渴了隻喝山泉水,冷了就躲進山洞裡縮起來。
他常常一個人走著走著,就累了,笑著笑著,就哭了。在沒有遇見李羿塵的那一年裡,他的生活裡滿是黑暗,沒有一丁點的光亮,他遭過最毒的打,淋過最大的雨,一個人形單影隻地走在夕陽下,淚水止不住地流,而他卻拚命地想控製。
就在他不想活了的那個冬天裡,他縮在牆角,用一塊碎瓷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他就眼睜睜地看著鮮血從傷口裡湧出。
看著自己的手變得蒼白。
最後也隻是笑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了,他真的好累。
然而就在那個時刻,李羿塵來了,差不多大的少年背著竹簍在寒風中伸出了手,會微微歪著頭,微笑著對他說:“天涼了,崔平安,我帶你回家。”
在崔平安的心中,李羿塵是那個命中注定,也是最重要的那個人。
可最近遇見了關於李羿塵的很多怪事,崔平安嗅到了危險,所以偷或者說搶到錢的崔平安還是選擇折返,選擇相信這個看似吊兒郎當實則不太正經的年輕道士,要他幫忙算一卦。
三枚銅錢,他隻拿了兩枚,不過他身上本就恰有一枚銅錢,以此算卦,剛剛好。
“八卦先師,今天是雲瀾曆三千零九年,我叫崔平安,我想求一卦,看看我與李羿塵的命運走向如何?”
——
張揚子坐在漁夫葬禮院子的一根板凳上,拇指一彈,一枚銅錢升空飛躍而起,在空中轉四圈後,又穩穩當當地落在另一個人的手心。
張揚子微微抬頭,發現年輕道士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對麵。
年輕道士略做衣冠整理,平靜地看向少年,長袖遮住手,銅錢消失不見,目光沉如淵。
張揚子背脊發涼。
“搶奪他人財物,這是不對的。”年輕道士微眯眼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極速抬手,一抓,扣在了張揚子手腕關節。
張揚子目瞪口呆,就要大呼大叫,可偏偏在此時,他卻覺得自己渾身動不得,聲音也仿佛啞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種囚天困地的力量將自己完全禁錮,刹那之間,隻覺蜉蝣見青天。
“命格不硬,必有大禍。大義之種,必死無疑。”年輕道士沉思片刻,搖了搖頭,說出這樣一句話。歎一口氣,鬆開了手。
但也就在這時,另一隻手扣住了年輕道士的手腕。
那是一隻蒼老的手,手上滿是皺紋。
抬頭一眼,年輕道士就見一個白發稀疏、麵目凶煞的老人坐在了另一邊,老人雖然年邁,但一身肌肉相當了得,臂圍極粗,看上去猶似一隻凶猛的野獸,僅僅坐在那裡,自有一股威嚴。
他是楊柳巷的王老頭。
“命格不硬,必有大禍。為人不義,必死無疑。”王老頭也搖了搖頭,一臉譏諷地看著年輕道士。
年輕道士微眯雙眼,暗自發力。
但他卻發現自己儼然如張揚子一般,一身力量仿若被禁錮,半點也發不出。與之同時,眼眸之前,仿佛湧現一片時空,隔著那片時空,是一條永無止境的大道。高不可攀,歎為觀止。
“小子,如今你才剛入封聖境,一身道行勉勉強強,等你哪天攀至此境巔峰,抵達命運彼岸,興許才能看見真正的命運。隻可惜,就你小子這德行,再過十萬八千載,恐怕也最多跨過命運門檻,抬眼望去,命運彼岸遙不可期。”王老頭鬆開手,淡淡道,“老夫的弟子,還輪不到你來算命。滾!”
滾字聲音落下,年輕道士如蒙大赦,頂著頭皮尷尬離開。走時背脊發涼,一身衣裳已然濕透。
目送離開,王老頭又轉眸看向張揚子,道:“那個畜生說的話,你彆管,也彆聽。給我倒杯茶去。”
張揚子內心那個慌得,聽到王老頭說話,趕忙起身,倒茶。
王老頭喝了一口茶。
“明日過後,不許外出。老老實實待在老夫院子裡,老夫教你練拳,日後練好,那個老王八蛋隨便打。”
——
大睡已醒,李羿塵不歇,一路奔跑前往葬禮,此時已是深夜,一更已響,萬籟已寂。
在路過楊柳巷一處拐角,李羿塵瞧見昨才見過的年輕道士蹲在地上向火盆燒紙錢,火光驟明驟暗,顯得有些可怖。
似乎察覺到了少年,年輕道士抬起頭,目光死死盯在少年身上,如同野獸視獵物般可怖。
但他又突地露出一抹譏笑。
作為此地為數不多踏入封聖門檻的準聖,天下第一道宗排行第二的老祖。燒紙不過是為了遮蔽天機,搶奪機緣才是目的。
與之同時,頭帶寬大鬥笠、手綁繃帶的漁夫,從另一個拐角處緩緩走出,目光同樣落在少年身上。
兩人早有預謀。
“正所謂牽一動而發全身,此次變局,此時開始。”年輕道士緩緩站起身,冷眼相視,整個人的身形也變得高大起來。
漁夫一身喪服,雙拳握緊,清澈眼眸中有冷電肆竄。
整片天地驟然昏暗,一股無形的力量悄然隔開時空,籠罩十丈以內,將李羿塵圍住。
轟!
漁夫大步向前,探手一抓,直取眉心。與之同時,一股可怕力量傳來,禁錮十方之地。
道士冷哼,袖口一舞,火盆內紙錢飛竄。
李羿塵隻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金色道光浮現,燦爛輝煌,直取自己的頭顱,殺伐氣驚人。
“滾。”
輕飄飄的一句話。
這句話並不是李羿塵說的,聲音來自背後,在兩位準聖精心布置的通天大陣下,就連諸葛先生也難察覺,但這人卻能悄無聲息地出現,並且逃過兩位準聖的神念鎖定,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