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怕碰到底下的人,盛葳的腳被迫蜷得發麻,困倦時把胳膊往懷裡縮了縮,沒留神扯到結痂的擦傷,疼得倒抽涼氣。
張起靈正閉目養神,聞聲突然睜開眼,伸手托住她胳膊肘往上抬了半寸。
“疼就說。”他用衣服給她蓋住。
盛葳彆過頭不看他,喉頭哽著句“不用你管”沒說出口,她心中有股矛盾感。
為什麼他們都這樣,照顧自己卻又做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事,隻會讓她陷入糾結。
玻璃窗映出身後那人微微蹙起的眉心。
盛葳困得直點頭,額頭快磕到車窗時,被伸來的手掌墊住玻璃。
掌心蹭著她鬆軟的發絲,像塊溫熱的粗糲毛氈,乾脆將她撈過,按在自己肩上。
夜裡車廂熄了燈,她冷得往他懷裡擠,張啟靈麵不改色地調整位置將肩壓低。
列車員路過的手電光晃過來時,盛葳下意識蹙眉,他伸手蓋住她眼睛擋住光線。
天蒙蒙亮時她被廣播中的提示音吵醒,揉了揉眼,發現小桌前多了袋熱豆漿。
張啟靈正抱臂養神,睫毛在晨光裡投下小片陰影,板正的睡姿透露著歲月靜好。
“張啟靈,你明明沒睡著。”她湊近他耳朵輕聲道。
跟張海客一樣,都是民間影帝。
將熱豆漿往他臉上一貼,頗為幼稚的報複行為,張啟靈被迫無奈睜開眼看她:
“什麼事。”
聲帶經過一個夜晚的沉寂,開口說話時還帶著一絲略微的沙啞,又低又沉。
“是不是有人告訴過你什麼。”
她湊近他耳語,她直覺一向準得可怕。
仿佛覺得沒意思,他又重新閉上眼。
有那麼一瞬,他確實被她突兀的開口驚到了,但他藏的很好,心跳都沒亂一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明明當張禿子的時候不是這樣的,話多得要命,我真的不想去北京,你就當我跑了行不行……”
盛葳氣得拍他的大腿,可恨她根本打不過他,北京到底有誰,怎麼可能保護她?
她有預感,自己要是去了北京,或許要發生什麼事,那就真的跑不掉了……
“安靜點。”他麵不改色承了這掌。
她突然委屈得鼻頭發酸,哽咽道:
“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我好不容易……我明明什麼都沒做……”
他驀地睜開眼,逃?他心中閃過疑惑。
“說清楚。”他單手扣住她的肩膀。
她卻彆過頭充耳不聞,轉眼間情緒就恢複可怕的平靜,像是死了心,眼神執拗地盯著窗外飛速掠過的無儘荒野。
有那麼一刻,心中甚至萌生出恨意。
她為什麼要出生?又為什麼要被收養?要是一輩子待在孤兒院有多好。
念頭刹那轉瞬即逝,她心中不該有恨,因為恨的對立麵是愛,而她沒有這東西。
生命就像出發的火車,始時滿載而歸,一旦踏上就不停地追逐,中途耗儘所有心力和精力,最後剩下一具空殼,留給死亡。
她才不要死,她要活給所有人看。
生命是自己的,無論多爛都是自己的,她覺得他們才是應該感到慶幸的人。
慶幸他們所做的一切還沒有真正觸碰她的底線,因為她對人性的期待真的很低。
下午四點的北京站人潮洶湧,綠皮火車吐出的旅客像泄閘的洪水。
盛葳攥著書包帶子,故意磨蹭落後張啟靈兩步,找準機會低頭混入農民工隊伍。
如果她此時回頭,就能撞上他的目光。
張啟靈就這樣看她走遠,漆黑的瞳孔泛著平靜,喉結滾了滾,最終隻是提腳離開。
他給過機會了,能不能跑掉看她自己。
……其實是跑不掉的,他心中想。
盛葳貼著牆根擠出西出站口,北京的天有些陰沉,她抬手攔了輛夏利出租車。
“去哪兒啊姑娘?”司機招呼道。
她報了學校附近的地址,因為那邊有租給學生的單間公寓,所以她想去看看。
車裡很悶,她拎了一下臉上的口罩想通口空氣,卻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
乙醚的味道,這司機有問題。
“師傅,您的槍掉了。”她突然出聲。
司機條件反射地分神,她直接迎著麵門朝他猛揮過去一拳,車一下子急刹住。
一腳踹開車窗,她翻滾著撲向路邊的西瓜攤,半個摔裂的西瓜濺了滿臉紅瓤。
她頂著一臉的西瓜汁,腳底飛奔竄進巷口,幾道黑影跟過來,原來是有預謀的。
盛葳後腰抵著胡同磚牆,掌心瑞士軍刀的寒意滲進掌紋。跟蹤者的腳步在拐角處驟停,她屏息數著心跳,五、四、三……
“喲,怎麼還帶著西瓜籽來?”
帶笑的氣息拂過後頸,盛葳旋身揮刀的瞬間,腕子已被冰涼的手指鉗住。
墨鏡倒映著她瞪大的瞳孔,左手兩指夾著刀刃輕輕一彆,刀就像玩具似的轉到他掌心,黑皮衣青年咬著棒棒糖棍笑道:
“小姐,二百,還包售後哦!”
他伸出半截黑皮手套包裹住的兩指,在她麵前晃,她意識到這人不是跟那些一夥的,不過看上去也不是什麼好人。
“不用。”
她拎起一塊板磚一扔,飛蹬上牆壁膝蓋朝前猛頂,將兩個跟蹤者撂倒。
“嘖,還想賺點差價來著,沒意思。”
黑瞎子麵露可惜,旋身變臉皮衣下擺掃過手腕,暗處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抬腳踹向對方褲襠的力度計算得剛好讓人跪地乾嘔,有人試圖偷襲,黑瞎子突然把人往腋下一夾,蹬牆騰空翻到對方身後。
順腳勾起個破竹筐扣住撲來的跟蹤者,踩筐底的力道剛好讓人卡住脖子:
“朋友,跟蹤姑娘家也得交錢啊。”
直到警笛聲音傳來,黑瞎子拎雞崽似的提起她後領,往肩膀一夾:“走你!”
“身手挺利索,還會玩刀,殺過人嗎?”
他衝她笑著露出一口閃亮的大白牙,將剛剛收走的刀完好無損地遞給她。
盛葳淡定地抹了把臉上的西瓜汁:
“你是什麼人?”
“商人哦,小姐租不租房啊?保護費水電費洗衣做飯捏腳按摩暖床通通都——”
他故作玄虛地頓了頓,笑得更燦爛:
“一條龍服務哦,隻需要這個數。”
他伸手比出一個數字,盛葳看也沒看就打算掉頭走。
有病。
這人絕對有問題,怎麼知道她正想租房,又剛好能在這兒找到她……
他伸指勾回她後衣領,忙扣住她的肩膀,心中歎現在的小年輕真不好騙啊……
“哎呀年輕人怎麼這麼急躁呢,給你打個折,咱們還有帥哥保鏢陪床,小姑奶奶,住四合院呢,那可比大學宿舍寬敞。”
盛葳仰頭撞在他起伏的胸膛上,聽見他喉間滾出低笑:“還包回家護送哦。”
“打多少?”她其實不差錢的。
隻是租房嘛,條件一般其實哪裡都可以住,四合院……越不為人知越好。
這人是誰派來的?她倒生了點好奇,看來是走不掉了,這人的目的就是她。
“走走走,先帶你去看看嘛,咱主打的就是一個誠信服務,絕對包你滿意的!”
黑瞎子推著她肩膀,她拉出他皮衣:
“等等,還不知道先生怎麼稱呼?”
“黑瞎子,黑眼鏡叫慣了,道上賞臉叫聲黑爺,你……叫哥哥也行哦。”
他忽然壓低嗓音湊近,布下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