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明滅間,等盛葳看見那個人時,瞬間頓住腳不敢靠近。
他正在抬起右手調整藍牙耳機,兩根奇長的手指還夾著煙卷,青灰色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如地下河般蜿蜒。
“掐了。”張海客皺眉。
張海洋深深看了盛葳一眼,煙頭在指尖旋轉著地,皮鞋底漫不經心擰了兩下,隨即拉開了駕駛座方向的車門。
“小妹仔,食過未啊?”
趁著張海客裝行李的間隙,那個叫張海樓的男人驟然縮短距離欺身上前。
她目光遠望著並未轉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又或者聽到了,隻是用沉默回應。
但對方打量的目光依舊沒有半點收斂,猝不及防跟她對視一瞬,嘴裡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輕笑,單手關上後備箱門。
後備箱除了兩個行李箱,還堆著三個牛皮紙箱,封條上蓋著"九龍倉87號"的猩紅印章。
張海客徑直拉開車後座的門,放在車頂的手掌在女孩成功坐進裡側座位之後收回,隨後身體擠進後座的剩餘空檔,空氣變得封閉。
盛葳隔著距離蜷縮在勞斯萊斯後座車門角落,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羊絨坐墊。
車載香薰是雪鬆混合檀木的味道,卻壓不住喉間翻湧的酸澀,她大概有些感冒。
“暈車的話,含顆糖。”
旁邊人遞給她一顆薄荷糖,她想了想還是接過,含在嘴裡,目光順著微開的車窗縫隙飄遠,注視著這片她此前從未踏足的陌生地域。
他們正前往半山彆墅,前麵係著的翡翠掛件輕輕搖晃。張海洋從頭頂鏡麵瞥了眼縮在後座的少女,將收音機調到古典樂頻道。
“後視鏡。”
她聽到張海客切換成粵語對前麵兩人說話。
後視鏡裡,兩輛銀色豐田始終保持著精確的二十米距離。
“鬣狗聞著味兒來了。”張海樓笑應道。
“換條路走。”
盛葳抬頭看見後視鏡裡又粘著塊口香糖,銀色錫紙在車窗外的照射下反著光。
接著張海洋猛打方向盤衝進隧道。
在突如其來的黑暗和汽車加速中,盛葳一時沒坐穩而意外碰到張海客後腰彆著的硬物,是一把冰冷的金屬物體——勃朗寧手槍。
她被嚇得瞬間收回手,呼吸開始不自覺變得急促,這人到底是怎麼過的安檢?!
張海客突然摘下腕表扣進她掌心,表麵觸感異常冰冷。
“握緊,表盤朝外。”
他說話時的手指輕輕劃過虎口,在她的生命線位置稍作停留。
她攥緊手中的硬物,用力到指尖幾乎泛白,默數秒表的走動次數,呼吸平穩下來。
這是她從小就有的習慣,呼吸緊張的時候通過數任何數字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拐進彌敦道時,張海客猛地扣下女孩後頸,整張臉都埋進他的精致西裝前襟,她好像聽見了布料撕裂聲和玻璃爆裂的脆響。
汽車急刹在通道門口,擋風玻璃上插著三枚黑色飛鏢。張海客的手還扣在她後腦,她隔著布料聽見他心跳間隔比常人慢兩秒。
“得委屈你一會,彆看。”
他單手解開脖間的領帶,蒙住女孩那雙獨特的眼睛。絲綢貼著睫毛滑落時,盛葳聞到空氣中似乎有股鐵鏽味,漸趨濃烈。
失去視覺的直觀感受讓她心中迷茫和不安陡增,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緊接著又被一旁的人攥住手腕,動作迅速又不失細心。
車門打開的瞬間,微風裹著潮濕的鹹腥味撲麵而來,女孩劉海下的光潔額頭露出,藏在衣領裡的頭發成為吹綻開的蒲花。
張海客撐開黑傘,傘麵微微傾斜,將斜飛的細雨儘數擋在右側,
盛葳無法注意到他左手始終虛懸在她腰後三寸,像道無形的屏障,她心中隻覺得很不可思議,怎麼感覺自己像一個罪犯?
“為什麼要蒙著我眼睛?”她問。
“看到點什麼不乾淨的怕你再吐了,乖一點。”
旁邊張海客解釋道,她沒再說話了。
電梯在高層停下時,她從始至終都被蒙著眼,心中又默數著心跳開始計算時間。
張海客始終站在她左前方半步,張海樓也不知何時跟在了身後,從她的右後方伸手逗了逗她腦後垂下的領帶。
但那個名叫張海洋的她剛剛沒注意。
兩個高大的影子完全籠罩住女孩的輪廓,牽著她又走了一段路。
她下意識地默數自己行走的步數,正常情況下,她一步的長度通常在六十五厘米左右,按著行走方向,腦中構建出一張地圖。
彆墅雕花鐵門開啟時驚起一群白鴿。露出盤山道儘頭那棟哥特式彆墅,青灰色石牆上爬滿常春藤,頂樓尖頂窗戶像野獸睜開的眼。
領帶漫著龍涎香從鼻梁滑落到鎖骨上,她閉眼適應了會光才睜開,看見張海客正攥著鑰匙在開鎖。
鑰匙足足換了五道,依稀聽見某處傳出齒輪咬合的怪異聲響,接著麵前特殊材質的門打開。
“微微,從今天起,你屬於這裡。”
他說這話時沒有看女孩,目光掃過門前地毯旁邊的鞋櫃,取出一雙備好的防滑女式拖鞋。
她呼吸微滯,這拖鞋和在老宅的家中她常穿的那雙,無論是樣式還是尺碼都完全重合,心中不知道是驚訝還是驚恐來的多。
玄關處水晶吊燈灑下蜜色的光,卻照不暖腳下的大理石,空氣裡有陳舊書卷混合泥土的古怪味道,但他們身上卻噴了香水。
“彆怕,都是家裡人。”
盛葳站在玄關處,腳步卻不肯再往前,她的視線落在客廳中央大理石的茶幾上,看見那底層鬱積著灰燼的透明煙灰缸被隨意撂在一旁,攥著行李箱拉杆的手指發白。
她總不能因為自己的毛病去要求所有人,算了,反正她也沒準備待多久……
“張海樓,管好你的南洋煙。”
張海客不動聲色擋在她身後,指間有節奏地叩在門把手上的某處暗紋,看向才剛在皮質沙發上翹著腿坐下的金絲眼鏡男人。
“急乜嘢?”斯文敗類的男人擺擺手。
腳步聲從旋轉樓梯上方傳來,帶著某種詭異的韻律,最後一級台階上出現的是雙皮靴。
白襯衫男人先張海樓一步將煙灰缸端遠,並拍肩暗示他記得收斂,然後自然地走上前,清冷的聲線在她麵前響起:
“你好,張海俠。”
年輕英俊帶著不經意貼心舉動的青年向女孩示意做出友好的姿勢,但那雙細膩的眼卻在全神貫注地觀察著。
綠色的眼睛很特彆,加上有些異於亞洲人的骨相,都在告訴他,她的身世的神秘。
烏木檀香,舒適溫柔乾淨的輕木質調,聞起來像是溫暖的老房子,有助於靜心和安神。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還藏著一絲奇怪的,被樓仔稱之為死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