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應。
那個人影太高大,幾乎頂到耳室頂部。
盛葳緩緩將手電光移向入口,光束照出的景象讓她胃部一陣痙攣——
一隻巨大的蚰蜒正直著身體盤在那裡。
它體長超過兩米,環節狀的軀乾上布滿細密的剛毛,近乎手指節般粗大的觸須正張著,十二條長足在岩壁上敲出噠噠輕響。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頭部排列的複眼,正在以一種近乎智慧的神態打量著她。
是的,打量。
從小到大,她對這樣的眼神太過熟悉,而現在她竟在蚰蜒的眼裡找到人類的情緒。
這東西是吃什麼長這麼大的?成精了?
盛葳心中不禁感慨,手卻已經先於意識作出反應,果斷關閉手電,隨後退到牆角。
蚰蜒的屍體會吸引同伴,雖然不能隨便殺,但她希望它最好識相點,對雙方都好。
黑暗中,她能聽到自己平靜到詭異的心跳和肩上的金珠喉嚨裡醞釀著的咕咕聲。
約莫僵持了五分鐘,那種被凝視的感覺莫名其妙消失了,但她總算鬆了口氣,再次打開手電,入口處已經空無一物。
她轉向壁畫準備打開手電繼續看,卻看到了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
壁畫上的“百足龍”竟然活了。
數萬隻蚰蜒的小綠光點在黑暗中流動重組,像被無形的手撥動的星河,她眯起眼。
這些小綠光構成了一幅動態的敘事畫:
最先浮現的是火山噴發的場景,隨後是地表裂開,岩漿凝固成的天坑裡鑽出潮水般的蚰蜒,像黑色的潮水覆蓋了整個盆地。
接著出現一支穿著奇異服飾的隊伍,她猜測這是東夏人,他們發現了這裡的帝陵舊跡,看來帝陵是很早以前就有的,東夏人是改建,天空似乎有什麼奇怪的鳥在飛……
畫麵突變。
大批人來到火山口,坑底的蚰蜒群立刻把他們拖進地縫,像是獻祭般成為口中糧,那些蚰蜒隨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變大。
盛葳的繡春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她聽見防毒麵具裡全是自己急促的喘息聲。
接下來的畫麵更加令人窒息:
半人半蟲的怪物從裂穀裡爬出,十二隻類人手臂與蚰蜒軀乾詭異地黏連著,壁畫上無數的小人被蚰蜒的綠光照亮跪拜的姿態。
畫麵又一轉。
浩蕩的東夏軍隊抬著具詭異的高大棺木穿過長長的甬道,九條最大的蚰蜒盤繞在棺材周圍,就像是在守護它們的……王?
萬奴王……那個怪物居然是萬奴王?!
畫麵的最後,在一個巨大的天坑底部,出現了一扇她無比熟悉的青銅巨門,和她夢中見過的一模一樣,幾乎讓她毛骨悚然!
那抬棺的隊伍似乎到這扇門這裡就停了,牆上的蚰蜒忽然休眠,耳室重新黑暗。
盛葳終於忍不住跪倒在地乾嘔,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超乎想象的場景所占據。
活人獻祭、人蟲共生、集體自殺……萬奴王原來是隻半人半蟲的怪物,她忽然想起西沙的那隻懷孕女屍,也是十二隻手……
那會不會是萬奴王的老婆孩子?如果是的話,那汪臧海是怎麼給偷出來的?
長生……
這個無數人向往的東西,此刻在她心中卻散發著血腥的氣息,帶著腐爛的肮臟。
絕望像潮水般漫上心頭。人類對永生的渴望,竟然能扭曲到如此地步?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淪為怪物的奴仆?
人蛇共生、人蟲共生……在她看來這更像是什麼殘忍的實驗,她唯一能接受與動物共生的,大概隻有女媧伏羲的上古神話。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想笑,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扯,原來人和蟲子真的能共生,隻要把腦子喂給蟲子當養料。
硫磺味刺入鼻腔時,盛葳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出來的,隻是機械性走了很久。
金珠啄著她的耳垂,而當她回過神時,自己已經站在一個巨大的廢棄火山口邊緣。
四周的空氣讓她脆弱的呼吸係統立刻開始抗議,她摸出哮喘噴霧吸了兩口,才又戴上防毒麵具。
她跪在邊緣,看著火山坑底下的黑土恍惚地想:這黑色究竟是遠古的火山灰,還是那些被獻祭者的鮮血浸透的泥土?
“金珠……”她的嗓子啞得自己都認不出,這裡空氣不好,再待下去真要窒息了。
盛葳最後看了眼那個吃人的火山口,牆壁上仍有密密麻麻的蚰蜒,似乎依然守護著這個血腥的祭祀場……她要繼續往下走。
她要去找夢中的那扇青銅巨門。
盛葳繼續往前,金珠站在她肩頭時不時用喙啄兩下她的衣領,它倒不是特彆重,但還是讓她有些肩膀發麻,一路倒是很安全。
穿過一座搖搖欲墜的石橋,橋下是乾涸的護城河,河床中央赫然出現一道斷層。
她瞧著不對勁,蹲在斷層邊緣,手電光掃下去時,呼吸為之一窒,二十米寬的溝渠中,密密麻麻排列著真人高的黑色人俑。
“這都什麼鬼東西……”她照亮著細看,發現這些陶俑的長相簡直稱得上怪異。
但更怪的是人俑全部朝向同一個方向,仿佛被某種力量瞬間凝固在此,在看不到儘頭的黑暗中,活像支陰間軍隊在趕路行進。
這讓盛葳想起壁畫上那些東夏軍隊,胃部再次泛起不適,金珠突然撲棱翅膀,她拍拍褲腿站起來:“彆鬨,我隻是看看。”
隧道長得讓人腿發軟,她才走到通道出口處,前方突然傳來隱約的槍聲,接著是幾道雜亂的腳步聲和混著外語的大聲咒罵。
“有槍……阿寧的人?”
她貼著岩壁屏住呼吸,不禁覺得有點煩躁,這才剛找到陵宮,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快走!那些該死的鳥又來了!”
雜亂聲越來越近,盛葳貼著牆根才剛拎起口罩,就跟一隊全副武裝的人撞個正著。
帶頭的外國佬差點撞上她,嚇得蹦出句俄語臟話,是個斯拉夫麵孔的高大男人,身後的幾人齊刹住腳步,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對麵人穿著一身衝鋒衣,臉上戴著防毒麵罩,氣場神秘得隻露出雙翡翠般的眼睛。
背後斜背著一柄用布條纏繞的長刀,肩上那隻類似鷹的雪白生物,顯得格外矚目。
“彆動!”隨後幾把槍口瞬間對準她。
她的視線輕飄飄地從每個人臉上掃過,像一陣若有似無的風。但就在這短暫的掃視中,她敏銳地捕捉到幾個微妙的變化。
有個戴眼鏡的瘦高個眼神微微眯起眼,目光在她臉上多停了兩秒,轉瞬即逝。
這是支混雜的隊伍,對麵幾個老外麵孔的槍管在顫抖,臉上都帶著驚愕的表情,而另外三個中國人的食指卻穩穩扣在扳機上。
金珠突然在她肩上炸開羽翼,近兩米寬的雪白翅膀如一麵戰旗獵獵展開。
它發出尖厲的嘯叫,金褐色的眼珠死死,鋒利的喙張開,甚至能看到猩紅的舌。
穿迷彩褲的矮個子脫口而出:“這他媽什麼鬼東西?”
對麵有個小年輕輕輕“臥槽”一聲,槍管子都抖了抖,倒吸一口氣:“海東青!”
後麵穿灰衝鋒衣的平頭男突然插話:“真漂亮!這鳥應該能賣二十萬美金。”
頭頂上突然撲啦啦飛過幾隻人麵鳥,怪叫聲聽得人後脖頸發涼。可這些長著人臉的大鳥繞著他們轉了兩圈,愣是沒往下撲。
又毫無征兆地,在眨眼間全鑽進岩縫。
那老外把槍口往下壓了壓,盯著金珠嘖嘖稱奇:“這鳥真厲害!你養的?”
盛葳隻是抬手摸了摸金珠的腦袋,金珠立刻收翅落在她肩頭,卻還瞪著眼珠子。
“你們是阿寧的人?”她聲音悶在麵罩裡,眼神掃過他們帶著的衛星電話裝備。
他們已經找到皇陵這裡來了,她意識到不行,她雖然不知道張啟靈現在在哪,但她和他想的一樣,不能讓這些人找到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