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葳站在書桌前深呼吸幾次,將那些憤怒恐懼都被壓成冰冷的理智,把一些關鍵資料塞進胸口裡,她此刻握槍的手穩得可怕。
腦中是從未有過的絕對清醒,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張家人推入這場棋局。
無論是九門,還是張家,都需要個乾淨的人來撕開這場困住所有人的長生真相。
那個人或許是她,也或許——是無邪。
但夠了,不要再有更多人牽扯進來了。
她已經下定決心要結束這罪惡的一切。
為了自己,也為了前赴後繼的所有人。
離開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牆皮剝落的地方有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抓撓過。
她的視線最後停留在那張積灰的書桌。
像是恍惚間仍能看到那個穿白襯衫,意氣風發的白淨青年在燈下伏案疾書的模樣:
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聲,卷起的袖口沾著墨水汙漬,肩脊隨著動作輕輕起伏。
那些字跡是他作為活人最後的證據。
他是齊家之後,明明不該被遺忘的。
那串編號數字現在跟著她心跳的震動在腦子裡蹦,和暗袋裡的資料一起燙著胸口。
但今夜之後,這些染血的記錄將不再是困在舊宅的冤魂,而是她刺破這場局的刃。
紙張飄落在地上像是聲極輕的歎息,仿佛二十年前的齊羽正在這裡無聲注視著她。
密道門合攏到一半時,雨聲鑽進耳膜。
今夜下雨了,流血的天氣。
她輕巧地翻出密道,背抵靠在最近的書架上,神經在這一刻跟隨肌肉繃到最緊。
不對勁。
濕冷的空氣裡不僅有腐爛的黴味,還多了種她從未聞過的草木焦味和硝煙味。
右窗縫也比她來時多出一指寬的距離。
呼吸與脈搏的節奏瞬間剝離,那一刹那心中湧起的鎮靜像一雙手掐滅了所有情緒,她連睫毛都沒顫一下,隻是聚精會神地聽。
黑暗裡有呼吸聲,不止一道。
那是一種規律到令人發毛的黏稠吐息,像暗中悄然伸頭的蛇類吐著蛇信在試探。
不是普通人……盛葳的指尖剛觸到後腰的手槍,東南角的博古架後卻傳來響動。
“小兔子,我們終於見麵了。”
一股磁沉低啞的陌生聲線在空氣中突兀響起,語氣平靜得真以為他們是什麼熟人。
盛葳的太陽穴突突跳,十八歲生日那天莫名出現在兜裡的紙條突然在記憶裡浮現。
同樣的“小兔子”,同樣的令人不適。
汪家人。
這是她首次親自對峙上所謂的汪家人。
“你倒比影像資料裡還要嬌小可愛。”
西南角飄來第二道聲線,比前一個更年輕些,帶著漫不經心,卻透著詭異的興奮。
一群瘋子……盛葳屏住呼吸心中冷笑。
書架另一側傳來衣料摩挲聲,有人正用指節叩擊木架:“不過聰明得出乎意料。”
叩擊規律傳來,她突然意識到對方是在迎合她的心跳頻率,那人的指節敲在木板上,每一下精準得像是在控製著她的呼吸。
冷汗順著脊椎滑進腰帶,盛葳冷靜地閉上眼,她厭惡極了這種高高在上的掌控。
“需要開門通通風嗎?”黑暗裡傳來書頁翻動的沙響,仿佛有人在悠閒查閱檔案。
“你似乎有些緊張,心跳加快了嗎?”
她沒發現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時變得異常緩慢,這具身體似乎總在危機時刻擅自進入某種絕對冷靜的狀態,像是狩獵前的蟄伏。
她全程沒有搭理,隻是握緊手中的槍。
至少有三個人正在悄然收攏包圍圈,訓練有素,武器不確定有什麼,但一定有槍。
直麵作戰的勝算不大,口罩下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她心頭飛速地規劃著逃生路線。
窗戶此刻離她五步之內的距離,窗外的大雨足以擾亂一點視線,院牆外有條大道,可以通往附近最近的老式小區,可以甩開。
盛葳舉起槍口無聲上移兩寸,幾天前的幻境裡,齊羽告訴過她不要碰第二個書架上的紫砂壺,而此刻她藏在第三個書架後。
“小兔子不出聲是在害怕我們嗎?”
最開始的那道聲音正在緩慢地靠近著,語氣甚至帶著體貼,“你抖得太明顯了。”
“我們觀察你很久了。”書架旁的呼吸聲突然逼近,“猜猜,十天,還是十年?”
這是在給她施壓?嗬,盛葳心中冷笑。
你們汪家人比不得張家人聰明到哪去。
“彆緊張,我們隻是想跟你玩個遊戲。看看小兔子能不能跳出大灰狼的陷阱?”
“你們汪家人的話怎麼跟屎一樣多?”
她對於不喜歡的人,向來不怎麼禮貌。
她突然開口道,聲音裹在雨聲裡顯出奇異的平靜:“汪臧海托我給你們帶個話。”
黑暗中似乎有人的身形停頓了一下。
“這麼久了,怎麼還在給張家當狗?”她一字一頓地說,指尖輕輕扣到扳機處,
“瘋狗們,聽清楚了嗎?”
槍聲幾乎和最後一個字同時響起。
盛葳猛地矮身滾向左側,黑暗中飛來的子彈擦著發梢射進木架的悶響同時炸開。
紫砂壺應聲爆裂,所有書架突然向前傾倒,她聽見空氣中傳來幾道重物砸中肉體的悶響,抓住時機翻滾幾步撞開窗縱身躍出。
盛葳飛出破窗滾入雨幕時,聽見背後傳來黏稠的歎息,語氣終於有了點細微變化:
“真是……不乖啊,兔子會咬人呢。”
沒關係,這次會準備更堅固的籠子。
不會再像十四年前那樣,讓你逃走了。
尖銳的玻璃擦過肩膀,在皮膚上拉出道長長的血線,溫熱的血立刻滲了出來,但她絲毫顧不上這點疼痛,腦中隻想著逃跑。
餘光不經意瞥到一邊,齊羽舊宅門外的數道車燈刺破雨幕,在雨夜裡格外刺眼。
她飛快地翻過院牆,還沒等她落地,陰影裡突然伸出兩條帶著黑手套的胳膊,鐵箍似的勒住她腰腹,竟是將她淩空接住。
“瘋狗,放開我!”
槍口頂住身後人肋下的瞬間,盛葳扣動扳機的手毫無猶豫,子彈入肉的悶響混著聲輕笑炸在耳畔,摟抱的力道反而更緊:
“小兔子會咬人……第一次抱你呢。”
第二槍擦著那人腰側打進磚牆,趁那人踉蹌後退時,盛葳甩開束縛衝進巷口前,聽見身後傳來低低的笑聲,那人毫不在意道:
“沒想到小兔子的身體和心一樣軟,沒把我給打死呢,下不去手?還是不敢呢?”
他摸了摸腰間上的血洞,居然沒有往心臟上打,他聲音帶著幾分愉悅,轉而低沉:
“那就獎勵你先跑個五秒好了。”
老舊小區的巷道像迷宮,雨水啪啪地下個不停,她胡亂撞翻一路東西來製造障礙。
後方的幾道腳步聲始終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仿佛對她的抓捕顯得十分有把握。
轉巷時,大路對麵的車燈照亮半邊天,幾道穿衝鋒衣的高大身影直直站在光暈裡。
汪家人連她的逃跑路線都提前布好了局,隻等她自投羅網,但那是不可能的。
盛葳急刹轉向衝進另一條巷裡,幾乎是飛簷走壁,她幾腳蹬上牆壁翻越道大鐵門。
沒想到背後又突襲,她被狠狠拽進一個懷抱,帶著槍繭的寬大掌心死死捂住她半張臉,另一條胳膊鎖住她腰身往陰影裡拖。
“唔!”
她以為又是汪家人的埋伏,後腦狠狠撞上某人胸口,齒尖咬進那隻手的虎口。
血腥味在舌尖漫開時,身後的人吃痛地悶哼一聲,卻沒有鬆開手,反而俯身貼近她頸側,濕熱的粗重氣息鑽進耳廓:
“是我,阿默。”
盛葳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這個解語臣口中的啞巴,從未開口說過話的男人,此刻的聲音卻是低沉而清晰。